杨戢本是极聪明的人,对读书一道,更是悟性颇高,此时脱离了一无所知的境地,走出云雾,眼前豁然开朗,只觉天地一新,自是棋力大进。
有了岳宁吩咐,便是顽劣如李焱,也不敢去打扰杨戢,饭菜也是有人准时送来。
杨戢索性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读起圣贤书,自在屋中研究棋谱。
转眼间,又到黄昏时分,杨戢在屋里徘徊不安,眼见那夕阳蹒跚落入海平面,顾卿云却是踪影不见。
杨戢先是心里焦急,转念又一想:“杨戢啊,杨戢,你怎么总是盼望顾姑娘来教,人家是青丘派的掌上明珠,你凡夫俗子一个,有这期盼干嘛,顾姑娘若是不来,你这棋便不下了吗”?念及于此,不免又有些自怨自艾,深深的叹了口气。
“好端端的,你叹什么气啊”?忽听身边一人轻声问道。
杨戢吃了一惊,回头一看,才见身后站着一人,白衣飘飘,浅笑盈盈,却不是顾卿云,还能是谁?
杨戢见她今晚换了一身衣服,不知怎么的,心里便是怦怦跳,忙道:“顾姑娘”。
顾卿云‘嗯’了一声,一双剪水清瞳则静静的看着面前的棋盘,好一会儿,才笑道:“你进境倒快”。言罢,从棋奁中捻起一枚黑子,‘啪’一声,便拍在棋盘上。
杨戢明白她要与自己对弈,此刻的他,虽从书本上明白了不少,但常言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围棋更是如此,若无实站,便是纸上谈兵。
有了顾卿云这个对手,杨戢顿时来了兴趣,便试着与顾卿云走上一局。
一局之下,方知那书本与实战,可谓大相径庭,上手简单,下精却是极难,不但要审时度势,更要凭精深的算路料敌先机,往往一手棋要计算到数十步之后,一局之下,杨戢被杀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顾卿云却是尽心尽力,将那棋秤之中的各种疑难之处指出,并细细讲解一番,杨戢得了顾卿云的指点,进境其快。
杨戢初窥弈道,兴趣大增。起先棋力不济,总被顾卿云杀得溃不成军,待到后来,棋力渐登堂奥,算路越来越深,便是顾卿云也只得专心应付,一不小心,便落入杨戢布下的圈套,待到第九日晚,杨戢终于以两子,小胜顾卿云。
顾卿云抬头看向窗外的明月,忽地悠悠一叹道:“似你这般十日内就有如此棋力的,只怕举世罕有。只是----”。说到此处,却是一断。
杨戢一呆,继而恍然道:“顾姑娘是在担心在下明日那一局”。
顾卿云点头道:“沈亮为人虽是贡高自慢,不过,于弈道之上,却颇有才智,青丘弟子众多,却鲜有人是其对手,否则,他也不敢拿拿自己的前途与你作赌,眼下你费尽心力,只能侥幸胜我两子,以他对弈,只怕是凶多吉少”。言罢连连摇头,显是在这场对弈,根本不看好杨戢。
毕竟围棋一道,深奥无比,纵然是旷世奇才,也不可能在短短十天之内,便能从一无所知变作大国手。
杨戢心里一跳,这才知道,原来沈亮的棋力绝非想象中的三四流水平,不说数一数二,至少也是门中的翘楚,听顾卿云言外之意,即便是她,也不是其对手,自己才学十来天就想赢沈亮,何异痴人说梦。但他心气极高,哪肯轻易服输,看顾卿云叹气的样子,心里没来由生出一股傲气,缓缓道:“顾姑娘不必担心,大丈夫言出必行,岂有临阵退缩之理”。
顾卿云一呆,抬头看向杨戢,叹道:“你这又是何苦呢”?言下大有教杨戢放弃这一局,毕竟,为了一局,便堵上一生的前途,大大不值。
杨戢心中莫名一痛,不免有些自怨自艾,梗着脖颈道:“纵是一辈子不做青丘子弟,又算得了什么,卫叔叔一身本事,还不是自个儿练出来了,况且一局未下,胜负言之,未免过早”。
顾卿云眉头一皱,她本是好意相劝,却弄了个灰头土脸,心里只觉好生没趣,冷冷道:“你要怎样,便怎样,我也懒得管你”。言罢,气鼓鼓的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走出门去。
杨戢心头一酸,暗忖道:“杨戢啊,杨戢啊,人家顾姑娘不辞劳苦,好端端的来教你下棋,你怎地这般不知好歹,还故意去人家”。念及于此,便要起身去追,转念又一想:“自己是什么身份,只怕明天就得离开青丘,顾姑娘这种金枝玉叶,便是见了,也是徒增烦恼”。想到此处,便硬生生的坐着不动。
忽听外面一声轻叹,继而脚步声响,似是什么人去得远了。
杨戢只觉心头一阵失落,好似突然间丢了什么东西一般,心里更是烦恼至极,研究了几步棋,顿觉头昏脑涨,半点心思也无,索性拉开被子,闭眼睡去。
且说顾卿云回到房中,想到杨戢竟是这般无情无义,心中只觉好生无趣,本想发誓一辈子再也不理这小子,哪知方才坐下不久,又不禁想起明日那一盘棋来,想着想着,竟自发起呆来。
“卿云,你怎么了,可是生病了”?忽听背后一人柔声问道。
陡听有人在背后说话,顾卿云吓了一跳,抬眼一看,却见岳宁站在身旁,手里拿了一套淡青连身裙,正一脸狐疑的看着自己。
顾卿云顿时脸如火烧,心儿怦怦乱跳,颤声道:“没---没什么,只是忽觉有些头痛而已。对了,娘,你怎了来了”?
岳宁微微皱了皱眉,当下也未多想,摆了摆手里的淡青连衣裙,含笑道:“我来给你送套衣服,敲了好半天的门,你却不理不睬,只顾自己在那里发呆”。
说者无意,听着有心,顾卿云顿时脸红到了耳根,‘哦’了一声,急忙转过头去,好似怀揣藏银的窃贼,生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岳宁见她模样,疑心更重,踏前一步道:“怎么了?头痛不要紧吧”。
顾卿云心儿好似鹿撞,怦怦儿,似乎随时都要从胸腔中跳出,忙道:“没---没什么要紧”。
岳宁挑了挑眉道:“算了,换上这条裙子,早些休息吧”。
顾卿云‘哦’了一声,却是不起身,反是一手支额,痴痴的发起呆来。
岳宁将衣裙摆弄好,回头却见顾卿云深思不属,眉宇间似有无穷心事,她本是极聪明的人,微一沉吟,便即明白过来,笑道:“我看你那头,只怕当真痛得厉害”。
顾卿云微微一愣,随即醒悟过来,立时羞得满脸通红,好似盖了一块红布一般,好半天,才诺诺道:“娘,你又来取笑我”。
岳宁见她羞得厉害,当下也不在揶揄她,轻叹了一口气道:“你在担心明日那盘棋吧”?
顾卿云叹了口气,幽幽道:“娘,你说他,明日能胜吗”?
岳宁摇头道:“你也知道沈亮的棋艺,十日内要想赢他,只怕是痴人说梦”。
顾卿云心头一急道:“便是---便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岳宁长叹了一口气,悠悠道:“尽人事,知天命,早些睡吧”。当下站起身来,起身步出门去。
顾卿云抬头看着窗外的明月,想到明日杨戢一败,便要永远离开青丘,只怕从此相见无期,不知怎么的,心里好不酸楚,再也没半点睡意。
此刻月挂中天,余晖粼粼,当真是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