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卷益接到任务，参加省卫计委组织的为期十天的基层义诊活动，他分到的义诊地点是广元青川县。周五，李晶在微信上看到罗卷益发的照片，给他发来一条微信：你在青川?我正好在广元，让我一尽地主之谊？罗卷益看到这条微信，手机差点失手滑在地上。他把手机拿起又放下，内心犹豫掂量了几个回合，终究还是抵不过，回了一个字：好。
临行前，罗卷益给随行的助手张勇交代，自己要去广元市区办事，暂时离开两天。李晶开车来接罗卷益，没有停在青川县医院里，而是停在医院对面街道的拐角处。开的也不是招人眼球的玛莎拉蒂，而是一辆看起来结实的陆地巡洋舰。罗卷益发现，李晶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待人接物却特别注重细节，总是给人如沐春风的周全与周到，他想，这个女孩虽然受教育程度不高，但是人情练达自成文章，这份世故是同龄女孩无法比拟的。
陆巡从青川开出来，从金子上G5高速，一路向广元市区进发。李晶的车开得很好，硕大的一台越野车，她驾驶得游刃有余，灵巧地穿梭在车流众多的高速路上。2个多小时后，到达广元城区。这是罗卷益第一次到广元市区，这个位于四川最北边的城市，鸡鸣三省之地，亦是女皇武则天的故乡。下得车来，罗卷益的第一个感受就是空气格外清新。他有鼻窦炎，在CD市区出行，常有不适之感。而在广元，清新的空气中甚至能闻到泥土和小草的清香。李晶告诉他，5。12地震之后，广元一直坚持低碳发展，“污染少、空气好，每次从广元回CD，我都有点不适应”。
已是晚饭时间，李晶说，要带罗卷益吃地道的广元美味。两人七拐八拐，在一条小巷深处停下来。这是一个不起眼的小食店，店里摆放着几张漆木桌子，一个系着围裙的胖胖的伙计正站在灶台边忙碌着，灶台上几个大蒸笼正扑哧扑哧冒着热气，让整个店面都有一种热闹的气氛。李晶指着那几个大蒸笼说：“我们晚上吃的，都在蒸笼里。”她对着伙计伸出两个手指头，“热凉面，两碗，要现做的”。又转头询问，“罗老师，您吃辣椒吗”？罗卷益面有难色的摇头。于是李晶又对伙计说，一碗不要辣椒。
罗卷益对“热凉面”三个字产生了极大好奇。只见伙计打开蒸笼，在热气腾腾的屉笼里铺上一层纱布，将一碗浓稠的米浆均匀地倒在纱布上，然后盖上蒸笼盖子。“您等等，几分钟就蒸好了。”伙计对罗卷益友好地笑了。
见罗卷益兴趣浓厚，李晶介绍起了热凉面的历史，“热凉面又叫夫妻米凉面，和CD的夫妻肺片差不多的意思”。传说，武则天在没有被选入宫之前，在广元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情郎哥常剑峰。她小时候常和剑峰一起游河湾，在河湾渡口有一家削面店，他们每次游河过湾，总要到削面店吃上一碗。他们与店老板混得熟了，经常边吃边淡论面的制作，后来，他们和面店师傅一起试验，终于用米浆研制成了一种柔软、不粘牙的米凉面。媚娘和剑峰高兴得牵起了手，削面店师傅见此情景，便打趣说：这面不如就叫“夫妻米凉面吧”。恰巧这天又是媚娘的生日，夫妻米凉面就这样叫开了。后来，武媚娘去了长安，虽然她与常剑峰做不成夫妻，但夫妻米凉面却被流传下来了。
李晶说到最后，脑子里无端地又想起了海上皇夜总会那个沾满鲜血的夜晚，她的神情渐渐暗淡下来。好在此时，伙计一声“起锅了”，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只见胖伙计从热气腾腾的屉笼里取出一大块米糕状的食物，放在菜板上，用刀麻利地切成了宽度均匀的条状。盛在碗里，再依次添加入各种调料，随着一声清脆的吆喝，两碗冒着热气的凉面就摆上了桌。
“尝尝吧，这是我从小到大最喜欢的食物。小时候能到县城里吃上一碗热凉面，真的比过年还高兴。”看着热凉面，李晶的眼睛里闪着光。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罗卷益夹起一块凉面送到嘴里，软糯清爽中还夹带着一种浓浓的米香，禁不住赞一句“好吃”。李晶吃得很是高兴，嘴里不断发出嗤嗤地允吸凉面的声音。罗卷益发现，这个女人面对食物，表现出了一种近似于孩童的贪婪和沉溺。他忽然想起了杜拉斯的电影《情人》，法国少女被中国情人带着去餐厅大吃大喝，对食物的贪婪表情和面前的李晶如出一辙。这是一个人无论走得多远，都无法逃脱的童年印记，不管你经历了怎样的锦衣玉食，一碗热凉面就能瞬间将你打回原形。罗卷益想，自己和李晶其实是一类人，都背负着一个无法摆脱的、困苦卑微的过去。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吃完晚饭，两人沿河散步。这条河穿城而过，当地人叫南河。入夜，城区灯火阑珊，灯影下的南河两岸，有种清幽惆怅的格调。两人很少说话，只是默默地走着。罗卷益置身这座陌生的城市，身边陪伴的是美丽神秘的李晶，但他的内心却平静踏实，没有多少波澜。他想，这座城市的气场真是强大，带给他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他和这座城市有缘。
已是立冬时节，夜风穿城而过，竟裹挟着一种凌冽的风声。李晶禁不住一个哆嗦，下意识地躲在了罗卷益的身后。李晶这个动作，让罗卷益心中陡然生出一种暖意。在李晶面前，他时刻能够感觉到自己是被依靠、被需要、被依赖着的，李晶的柔软娇媚，让他作为男人的自信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这是他十几年的婚姻生活中，鲜少体会到的，强大的张芊茹总是在他还没有开口之前，就已经自立自强了。
“你知道吗？广元的风是分公母的。”李晶的声音在罗卷益身后响起。
罗卷益转过身，用身体为她挡住呼啸而来的夜风。“这座广元城，为什么有那么多有趣的事情呢？这风怎么分公母呢？”
李晶仰头看她，眼神格外明亮。“有人说，如果一阵风刮过来，在地上打转，就是母风，不打转的就是公风。还有人说，大风连刮3天是公风，连刮7天是母风。不过公风母风还是很好区别的，公风来得凶猛，很陡，气势昂扬，像男人在怒吼。母风则比较舒缓，声音长，像女人在呜咽哭泣。”
“那现在刮的是什么风呢？”罗卷益微笑着问。两人不说话，侧耳细听。只听一阵绵长风声吹来，带着一种近似于女人婉约低泣的呜咽声。
“母风！”两人不约而同的脱口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