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理完父亲的后事,张芊茹和罗卷益回到了自己的家。不过是一个月的光景,两人重新相对而坐,竟然有了恍如隔世的沧桑之感。这一个月,两人都遭遇了翻天覆地的变故和冲击。张芊茹去了纽约,拥有了乔治的拥抱和爱抚;罗卷益赴了李晶的晚宴,把吻留在了她的脸上。但是两人却又一起携手,度过了至亲去世的艰难岁月。罗卷益尽心尽力料理葬礼,作为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人,他给予了妻子一家最大的帮助和照顾;张芊茹前所未有的依赖着丈夫,从琐碎日常到精神安慰,她都需要他。她忽然明白一个道理,一个女人的生活里必须得有一个随时可以挺身而出、出手相助的男人。
罗卷益瘫坐在沙发上,疲惫让他不想言语。张芊茹坐在他身边,用红泥茶壶烧了水,取出罗卷益最喜欢的云南布郎山古茶叶,温杯、洗茶,然后把一杯金黄发亮的好茶递到丈夫面前,颇有点举案齐眉的意思。罗卷益接过茶杯,捧在手心里,浅浅品尝。两人无话,却自有一种相濡以沫的情份。
“我想当母亲,非常渴望。”张芊茹开了口。
“哦。”
“我们尽快恢复试管周期吧。”
“哦。”罗卷益点点头。又补充一句:“你放得下纽约的机会?”
张芊茹低下头,嘴角是一记含混的微笑。“除了生死,其他都是小事。”
“你象换了一个人。”虽然是一句感叹,罗卷益却依然平静。
罗卷益伸出手,轻轻地将妻子的手握住。这么多年来,妻子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是那么优秀能干、独立强大,她象一道眩目的彩虹,常常灼伤他的眼睛。但是连日来,张芊茹的无助无望、对自己事无巨细的依偎依赖,却和别的女人没有两样。他这才意识到,表面上再强大彪悍的女人,内心都是柔弱、需要依靠的。
“不是换了一个人,只是,我对自己所要的,有了重新的认识。”张芊茹的手被丈夫握着,这是一种久违的细腻感受。
罗卷益有时候不得不佩服妻子,她永远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永远目的明确地生活下去。而他,却常常陷入一种茫然之中。当年一无所有的时候,他渴望功成名就,现在他拥有了当初所期盼的一切,却常常感觉苍白无力,了无生趣。直到李晶的出现,他沉寂的中年生活才有了一道耀眼的光。
想到李晶,罗卷益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张芊茹。这是两个多么不同的女人啊,一个高贵精致,需要人仰视方可得见;而另一个,却是野草闲花,身上有无数解不开的谜团。面对妻子,罗卷益并没有想像中的内疚和忐忑。他想,一个45岁的男人,见惯了世间的风雨和风月,应该能够妥善安置自己的情感了吧?作为一名医学专家,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人体从生理到心理的欲望和需求。在医生眼里,人本质上不过是一种动物,具有动物的一切生理属性,这种与传统道德相违背的行为,自有合乎逻辑的生物学解释。
道德和人性,思想家看重的是前者,而医学家理解的是后者。
这日,夏晓晨来家里看望张芊茹,给她带了云南布朗山新到的茶叶。“这款‘风茗丛来’是最近淘到的好茶,全是布朗山700年古茶树上的茶叶,特地给你们留了些。”
两个女人窝在沙发里闲聊。张芊茹从父亲的后事聊到纽约的工作经历,在闺蜜面前,她没有忌讳,说到了乔治以及他的拥抱和爱抚。
“这算什么?你有情人了?”夏晓晨倒也平静,40岁的人,早已见怪不怪。
张芊茹摇头。“乔治是我工作上的好搭档,在生活中是我的好朋友,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他是我精神上的父亲。我们不是情人,我并不觉得这是一种不道德的情感方式。我回来面对卷益,也没有不安和尴尬。”
“其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情。如果对你没有感情,他为什么对你这么好?辛辛苦苦给你争取去纽约工作的机会?你是千里马,这伯乐未免也热情了吧。”闺蜜,总是说话一针见血、不留余地。
张芊茹托着腮,认真地思索着。“如果我希望和乔治的关系再往前进一步,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是我不希望,相信乔治也同样不希望。伟大的夏晓晨同志,男人与女人之间的情感状态,并不是床上床下、非此即彼那般武断和简单的。”
夏晓晨微微一笑,说了自家单位的一段八卦。老局长多年来鼎力扶持一位女下属,把她从一个普通科员一路提拔到处长。虽然女处长确实能干优秀,但是单位里风言风语却很多,甚至还有人写了举报信。两人倒也坦然,清醒一直克己复礼,没有越雷池一步,没有落下把柄。上面派人来调查一番,最后得出两人清白纯净的定论。前几年,老局长心脏病发作忽然辞世,女下属哭得死去活来,比他老婆还悲痛欲绝。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情,不就是一对畏手畏脚、没敢去爱的男女吗?男的这一走,女的一辈子就错过了。
“怎么着,你还鼓励我出轨吗?”张芊茹歪着半边脸看着夏晓晨。
“怎么会?你们是两个聪明人啊,把暧昧玩得如此炉火纯青、充满智慧。”夏晓晨由衷地感叹着。“彼此有了感情,不往前一步,也不后退一步,就放在那个刚刚好的位置,人畜无害。”
见张芊茹无话,夏晓晨微微摇着头说:“你的心里一直住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是需要呵护、宠爱和撒娇的,罗卷益充当不了这样的角色。如果乔治不出现,也总会出现张治、王治、李治,来填补你内心的这个缺憾。因为他不是唯一,所以,就没有必要大动干戈、伤筋动骨地去越那个雷池了。”
房间里沉默了。夏晓晨的话一字一句都说进张芊茹的内心深处,将她心里朦朦胧胧、自己都来不及梳理的感受提溜得一清二楚。过了好半天,张芊茹才不明所以地说:“我觉得这样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