憋了半天，啥也没拉出来，就扭头瞅着那个人：“你出去，有人看着拉不出来，都是什么人啊？”对方说：“我见得多了，你就别装了，就是查个证件，紧张什么？”僵持了半个小时，对方还像个门神，跟没事似的，贺兰只得出了门。
到了大路口，贺兰趁着人多，转身就溜。谁知道人家更快，一把就拉住了。贺兰说：“我回家拿证件。”对方说：“打电话叫老公送来，这里有电话。”贺兰说：“家里没电话。”对方说：“那我跟你去。”贺兰说：“算了算了。”对方说：“那就去计生办说清楚，没事的，说清楚了再回家。”然后就上了车，去了计生办。其实，贺兰除了身份证，拿不出任何证件，就是把人带回家，也没用，还被人家知道了地方，要是跑掉了，他们就找不到地方了，不如借机会开溜。上了车，下了车，进门，上楼，一路有人严加看管，根本没机会跑路。这段时间，就急坏了祥子。
张军来到时，计生办已经变成了集市，人山人海，围的水泄不通。车是开不进去了，只得停在路边。他开了车门，站到边上，掏出了手机。片刻，祥子就出来了，跟张军要了钱，又进去了。张军回到车上，关上门，按下了车窗，点着了烟。
何丽没好声气地说：“还说一张纸没用，现在看到了吧，没有那张纸，麻烦得很。”张军说：“明天去民政局办个结婚证，这还不简单？”何丽说：“办啥办？没有这里的户口，不给办。”张军说：“那你回老家办，也不麻烦。”
何丽说：“一个人结得了婚吗？办结婚证先得体检，男女双方都得检，还要二甲以上的医院，拿不到专门的体检表，民政局理都不理你。”张军说：“那就都请假，都回去，两三天的事，顺便搞个准生证。”何丽说：“生啥生？就怕你没那个本事。”张军说：“我咋没本事？是你不要孩子的，你说谁呢。”
何丽说：“我怕你不干净，能怪我吗？”张军问：“我咋就不干净了？你把话说清楚。”何丽叫道：“瞎子吃汤圆，心里有数。”张军说：“疑神疑鬼的，被你冤死了。”何丽吼道：“人在做，天在看，逃不掉的。”张军说：“越说越离谱，看啥看？你拿给我看。”何丽没有任何证据，不便多说，就扭了屁股，背对着张军，开始生闷气。
祥子扶着老婆出来了，何丽迎了上去，接手扶了，开了后车门，让贺兰进去了，接着关了门，绕到对边，钻进去坐下，关了车门，才开口说话，无非就是嘘寒问暖，倒也情真意切。祥子坐到了前排，张军就发动了车子，先回他的家。
张军说：“祥子哥，店里生意不错啊，咋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来？”祥子说：“哼哼，有的人，心比天高，命如纸薄，瘦婆娘的**，心儿大，把钱拿去炒股票了，说赚了钱，买车，买房，安家。”贺兰说：“炒股是经过你同意的啊。”张军笑了：“这么玩儿，风险太大了。”祥子说：“我手上，就剩下进货的钱。”贺兰说：“那就够了，你还要钱干啥。”
回到家时，十二点都过了，祥子也没客气，没让张军两口子下车，看着他们走了后，跟贺兰上了楼。回到家，他倒了满盆温开水，给贺兰泡脚：“我说的没错吧，没结婚养孩子，不但压力大，还麻烦得很。”贺兰说：“这话你都说得出口？”祥子说：“我说的是现实。”贺兰说：“哪像个做爹的样子？孩子大了，我原话照说，看你脸不脸红。”祥子说：“以后生，一样的。”贺兰说：“等你发财了再生？到时候我就老了，生不动了。”
过了半个钟，祥子端起水盆进了厨房，把水泼了，再回到床上，倒头就睡：“舒服吧，你都成皇上的妈了。”贺兰说：“有本事你来怀孩子，我照样伺候你，把你当皇上伺候。”祥子说：“说得像唱的，你要是伺候我，猪都会叫妈了。”贺兰说：“你要是赚大钱，我照样伺候你。”祥子说：“肯定亏大钱了，股票到底亏了多少？”贺兰说：“困了，累了，睡觉。”祥子说：“不行的话，咱们不玩了。”贺兰翻过身去，不再理会他。祥子喃喃地说：“真的亏大钱了。”贺兰不动声色，偷偷叹了口气。
预产期到了。贺兰去医院检查后，应医生的要求，在医院住下了。祥子的堂妹慧慧，临时当了保姆，每天送饭送水服侍她。一躺就是整个星期，这可急坏了贺兰，她担心的不是孩子，而是股票，她不是担心股票还会跌，而是担心涨了来不及卖。祥子对这个不感兴趣，也不敢交代他去看，他要是看到亏钱了，还不得急死。
香港回归的当天晚上，天空飘着细雨，像是飘着雾气。祥子交代慧慧看店，就来到了沙头角，进了病房，没见着贺兰，便问了问护士，护士说已经进去了，正准备生产，得等着。祥子来到走廊，坐在长椅子上，望着中英街那边，等着。五彩缤纷的烟花，纷纷扬扬洒落下来，天空变得通亮，密集的爆炸声，接连不断。等了两个钟，都转钟了，窗户外面，还是热热闹闹的，窗户里面，还是安安静静的。长长的走廊，空荡荡的。祥子的身边，坐着老妇人，皱着眉，瘪着嘴，目光犀利，头发花白，看样子也是在等人。直到此时此刻，转眼就要当爹了，祥子还是觉得太突然了，自己到底咋结的婚？其实啥都没有，酒席仪式，统统没有，结婚，在他的脑海里，就是个白板。
不到两点钟，走廊尽头的门开了，门口光亮了，传来了脚步声。护士捧着婴儿过来了。稍许，她站在祥子的面前问：“谁是贺兰的家属？”祥子腾地一声站起来：“我。”护士说：“瞧瞧吧，是个女孩儿，好可爱哦，真像你，鼻子更像。”祥子伸长了脖子，瞧了瞧：“咋这么黑？为啥不哭？”护士说：“是个千金小姐呢。”说完抱着婴儿走了。她显然很失望。祥子望着她的背影，缓缓坐下了，觉得孩子还是太黑了，自己跟贺兰也不黑啊，不会抱错了吧。
身边的老太太说：“女娃也是人，别瞧不起。”祥子说：“老太太，我没这个意思，我们对这个不在意，男娃女娃都喜欢。”老太太说：“生完娃很累的，生完娃肚子空，饿，要吃东西，不能生个女娃，就饿着人家。”祥子恍然大悟，立刻站起身，恭敬地说：“老太太，谢谢您提醒，我这就买去。”说完跑下楼。
路灯下面，细雨依然飘个不停，满街飘着白烟，还有火药味。祥子走了两条路，穿了三条街，买回来稀粥，肉包子，汤米粉，也没其他的东西卖了。进到病房，他脸上还爬着汗珠子，密密麻麻，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他放下袋子，瞅着贺兰说：“孩子呢？”贺兰说：“护士抱走了，要观察。”祥子拿起毛巾，抹了抹脸，抹了抹头发，放好了毛巾说：“就买到这些，想吃啥？”贺兰说：“我喝点粥吧，口渴。”祥子拿起白盒子的白粥递给了贺兰。贺兰没接：“喂。”祥子坐下来，开了盖子，挑起了白粥，送到贺兰嘴边：“这么大了，还要人喂。”
贺兰咧开嘴笑了：“你是不是感冒了？脸色这么差。”祥子说：“我没事，就是有些担心。”贺兰问：“担心啥？”祥子说：“担心不会养孩子。”贺兰说：“这有啥好担心的？你吃啥，就给她吃啥，你怎么做，就教她怎么做，简单得很。”祥子说：“我感觉自己都没长大，怎么教孩子？”贺兰说：“那就把自己当孩子，我来养你们。”祥子说：“我不开心，不兴奋，我毕竟当了爹了。”贺兰说：“你脑袋有问题呗。接着喂。”祥子说：“没拜天地，没拜父母，没摆酒席，没入洞房，都没结婚，都没准备好，孩子就出来了，我还是担心。”贺兰说：“你还是担心咋赚钱吧。”
吃完了整碗粥，贺兰脸色好多了。祥子问：“生孩子啥感觉？”贺兰扑哧笑了：“你好意思吗？大男人问这个。”祥子说：“刚才老太太说，生孩子累，生孩子苦，我就想知道，怎么累，怎么苦，你不说算了。”贺兰说：“真想听？”祥子说：“这有啥？又没别人，怕什么？”
贺兰说：“说实话吧，当时不感觉是生孩子，就是肚子胀，想拉屎，想得很。但是，不管怎么使劲儿，就是拉不出来，憋得难受啊。医生懒得管你，就知道大吼大叫，比我还来劲儿，说使劲儿，使劲儿啊，已经看到脑袋了，就快出来了，加油加油，继续努力。那场面，真是羞死了，丑死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脱得光光的，不为别的，就是拉屎，你说丢人不丢人？我这心里急，不拉吧，顶不住，拉吧，又丢人，你说咋办？医生还在叫，还在催，来来来，接着干，别歇着，一鼓作气。我实在憋不住了，也不顾面子了，不要尊严了，拉吧。然后就拉出来了。真轻松，真舒服，真幸福。接着医生要我看，说瞧瞧吧，孩子第一眼看到的，应该是妈妈。我就看。只见医生抓着的，是个肉乎乎的，跟个猴子似的东西，我心里顿时明白了，那是我生的孩子，是我的孩子。”
祥子大吃一惊：“原来是拉出来的啊？”贺兰问：“还想听吗？”祥子摇摇头：“算了算了，太恶心了。”贺兰说：“你把剩下的吃了，别浪费。”祥子说：“我不吃。”贺兰惊讶地问：“为啥？”祥子答：“我想吐。”贺兰笑着说：“现在懂了吧，不该知道的，就别打听，听了难受。”
祥子安顿贺兰躺下了，就去收费窗口，掏出了身份证，办好了出生证，也就是电脑打印出来的纸，套上了皮套。祥子看都没看，直接揣进了口袋。
七八天的时间，贺兰就抱着孩子回家了，开始坐月子了。这时，有流言传出来，说要搬厂了，搬到关外去。三千多人的工厂，一旦搬走，对附近的快餐店，对吉祥包子店，将是毁灭性的打击。祥子手空了，就挨家挨户串门，打探消息。隔壁快餐店的毛老板说：“亚洲金融危机嘛，生意不好做嘛，要省钱嘛，就搬厂。”祥子说：“关外租金是低，但这么大的厂，说搬就搬，恐怕没那么容易。”毛老板说：“人家大老板，眼光长远，不在乎眼前，不在乎这点搬家费。”祥子觉得有道理，一颗心顿时凉了半截。
半个月后，六家快餐店不约而同打出了广告，旺铺转让，低价出售。此时此刻，祥子才真正意识到，工厂搬家已经是铁一般的事实。
满月酒，祥子听了贺兰的话，没请小惠，其他的，就请了张军两口子，还有两个同学。早市收了档，他收拾停当，摆正了桌椅，铺上了台布，准备了食材，让保姆瞅着孩子，同贺兰并排坐在门口，看着光光的街道，等待客人。祥子说：“这下轻松了，想做没得做了，这生意，说没就没了。”贺兰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再找地方。”祥子说：“也好，该来的，挡也挡不住，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贺兰说：“别绷着脸，趁这个机会，好好玩几天，也算是放假。”祥子说：“你不说我还忘了，提起来我就想起来了，从开业那天开始，咱们就没放过假，年假都没放过，还不如打工的。”
祥子话没说完，张军的车就进了巷子。他们下了车，跑到了后面，张军开了后备箱，搬下婴儿车，跟何丽抬着，嘻嘻哈哈进了门。见到孩子时，何丽立马抱起了孩子，亲了亲，放进新买的车里，顺便放下了大红包。接着，祥子的同学余福也踱步进来了，送了套衣服。最后姗姗来迟的是张之丽，贺兰的大学同学，也没空着手。贺兰见了，抱着她大声说话，瞅着她的脸，恨不得啃两口，搞得人家都红了脸。客人们看过了孩子，免不了说些奉承话，虽是台面上的话，听着还是很舒服。这热烈的气氛，瞬间就将包子店冷清的生意比下去了。
祥子叮叮当当，手舞足蹈，炒好了菜，放下了锅铲，解下了围裙，用毛巾抹了把汗，和小保姆把菜端出来，放在桌上，摆整齐了，然后就坐下了。其实大家都坐下了，喝着茶，只等他了，连红酒，贺兰都斟好了。祥子打着招呼，一一顾及，无非就是久别重逢的客气话，接着敬了各位，席面上的气氛，倒也轻松热闹。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祥子说：“有件事，我请你们帮个忙，就出个主意，我这店，开还是不开？”祥子的同学跟贺兰的同学，模样规规矩矩，话不多，估计也没啥说的。一时间，大家安静下来，都在思考。张军忍不住说：“这个不是技术问题，也不是管理问题，是个没法解决的问题，没有人，怎么做生意？”何丽接着说：“不开店，你叫他们吃啥？一大家人呢。”张军说：“这是以后的事，继续开下去，继续亏钱，没完没了，还不如早点结业，早找出路。”何丽说：“要是厂房租出去了呢？”张军说：“租啥租？关内的工厂，影响环境，都要搬到关外去，关内只建写字楼和住宅楼，都是这么说的。”何丽说：“那是忽悠人的，是炒作。”
祥子问：“你们有影响吗？公司咋样？”张军说：“鹏基这边的公司，已经完蛋了，我去了总公司，不再往这边跑了。”贺兰说：“我觉得张军说得对，没有人气，没法做生意，该收手时就收手。”祥子说：“今时不同往日，以前，是两个人吃饭，吃啥喝啥，可以扛着，现在，是四个人吃饭，要是省吃俭用，就苦了孩子，要是突然关了门，断了来源，坐吃山空，也不是个办法。我觉得，还得慢慢来，边找出路边想办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