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子走到店门口,站着,望着,左等右等,半个小时后,还是没见人影。这出了鬼了,炒个股票把人都炒没了。
他回转身,看着师傅,交代了几句话,拔腿就往证券部跑。到了证券部,没来得及擦汗,没来得及喘气,抬头一望,大门都锁了。他立即掏出电话,拨通了店里的电话,是堂妹接的,说人没回。他只得转身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想,走的是贺兰平时走的路,想的是贺兰会干啥。一路上东瞄西望,跟个贼似的,回到店面还是没见人。他跑回家,依然没见到人。回到了店面,喝了口水,他怀疑贺兰被抓了,说不定已经被收容了,再喝了口水,立马推翻了怀疑,她带着暂住证呢,花了600块钱,三天前就拿到手了。也许在逛街,不太可能,那人不喜欢逛街,这太难得了。他拨通了何丽的电话,何丽说“没来这里”。他垂下手臂,望着门外,干等着。
一个小时后,急促的铃声吵醒了他,手提响了,是何丽打来的:“抓人了,抓人了,抓大肚子了,都跑到梧桐山了,躲到树林子里去了,没跑掉的,逮到计生办了,快去问问。”祥子挂了电话,火速赶到计生办。
计生办的大楼,高高在上,五层楼高,前面站满了人,三五成群,交头接耳,手舞足蹈,虽然看不清面目,但看得出来,都很激动。挨着人群的,是各种姿势的小轿车,停了一大片。
门口的光亮处,最显眼的地方,有个大汉在骂街,他西装革履,夹着手提包,抓着大哥大,指着面前的矮个子男人,操着潮汕口音骂道:“老太婆都抓,你们瞎了狗眼了?快点放人,不然出门撞车,要不被乱棍打死。”矮个子男人说:“那么年轻,谁看得出来?谁知道是老太婆?拿来身份证,验完了放人。叫那么大声干嘛?”汉子说:“七十多岁了,头发都白了,牙都掉光了,瞎子都看得出来,你们还看不出来?还要计划生育?你妈还能生你?”矮个子男人说:“你嘴巴放干净点,骂人能解决问题吗?上楼验证。”汉子摆正了包,撕开了拉链,掏出户口本和身份证,扬起了手,摔到矮个子男人脸上:“查查查,查不出问题来,我让你出问题。”矮个子男人转身就跑,边跑边说:“验证在二楼。”一帮马仔趁机起哄:“垃圾。”“菜鸟。”“蒲你阿嬷。”“仆街仔。”
祥子来得巧,顺便瞧了回热闹,大致明白了咋回事,就跟着马仔们上了二楼。二楼横着长廊,左边方向人多,热闹,走过去三两步,左手边开着小门,里面是个大厅,挤满了人,闹哄哄的声音就是从这里传出去的。挨着门的外边,挡着铁栅栏,中间是栅栏门,挂着大铜锁,锁是锁死的。里面的长廊,关着各种款式的大肚子,穿孕妇装的,穿西装的,穿吊带裙的,站着的,蹲着的,笑着的,哭着的,失神的,不在乎的,不一而足。祥子走过去,扒在栏杆上,望着里面,寻找贺兰的身影。人还是在的。贺兰背靠着墙,抬起腿,弓着膝,把脚板撑在墙上,拿着矿泉水,看着前面的大肚子,有说有笑。
祥子喊道:“兰兰。”贺兰听到叫声,扭转头来,正好和他目光相遇,便慢腾腾挤过来,抓着他的手,小声说:“急啥?汗都出来了,瞧你那点出息。”祥子说:“总算找到了,找了整个下午了,你打个电话给我啊。你没事吧?”贺兰答:“我好好的,别担心,其他的事,回去再说,你先去问问,到底怎么搞?”祥子说:“我都快急死了,差点报警了,你咋跟没事似的?”贺兰说:“急啥?又不会坐牢,又不会死人。”祥子问:“你肚子痛不痛?”贺兰说:“啥?”祥子说:“万一要生,那就麻烦了。”贺兰笑了:“快去问问咋弄?”祥子擦了把汗,缓了口气,转身就走。贺兰说:“别弯着腰,把头抬起来。”
祥子钻进了大厅,再挤到窗口前,瞅着里面的人说:“贺兰的家属。”满脸横肉的中年妇女,冲着他翻了两下白眼,翻了几下册子,翻出单据来,丢出来,死着脸说:“未婚先育,人工流产。”祥子问:“人工流产啥意思?”对方说:“就是做人流,打胎,不要钱。”祥子说:“过几天就生了,怎么做人流?怎么打胎?”对方说:“这是技术问题,不该我们管,我们也不懂,我这里就负责填单,收钱。”祥子说:“你说打就打,你去打啊,要我填啥单?”对方说:“别不讲理嘛。”祥子说:“我咋不讲理了?都快生了,怎么打?出了问题,谁承担责任?”对方说:“打胎的事,我无法解答。还有,你们除了身份证,准生证,结婚证,流动人口计划生育证,一样儿都没有,怎么生孩子?就是生了,也不好上户口,那个麻烦得很。你把证件办齐了,也不难办,就花点时间,再生孩子,既合法又没麻烦,多好呢。”
祥子说:“证件已经办好了,还在路上,就快到了。”对方说:“你就是办好了证件,未婚先育,已经是事实,有什么用呢?还是得处罚。”祥子说:“处罚就处罚,为啥要打掉?”对方说:“打胎也是处罚,你不同意也得处罚。”祥子说:“把人抓来坐牢,这也是处罚?”对方说:“违规了,就得处罚,就得承担责任。”
祥子说:“凭啥说我违规了?”对方说:“公告,通知,说明,都贴在墙上,自己看去。”祥子说:“那也不能抓人来,凭啥?”对方说:“别废话,拉人不是我的职责。”祥子说:“你啥态度?”对方说:“我没错,是你想不开,转不过弯儿来,打了再生,又不是不能生。”祥子红了脸,叫道:“你们这是杀人,有种你们试试。”对方语气顿时有所缓解:“那就罚款。”祥子松了口气,一声吼,保住了孩子。
祥子问:“罚多少?”对方说:“一万。”祥子问:“这么多?凭啥?”对方说:“做人流又舍不得,罚款又心疼,既知今日,何必当初呢?”祥子说:“我当初咋了?我自由恋爱,自愿结婚,我违那条法了?”对方说:“别打横来讲嘛。”
祥子说:“我打工的,哪有那么多钱?开口上万,我偷啊?我交不起钱,我回家去,有本事你们继续押着人,继续关着人。”说完转身想走。对方说:“真是个婆娘,这么啰嗦,好吧好吧,考虑到你们是打工仔,那就罚6000,赶紧办手续,已经很人性化了”祥子拿起单据,铺到台上,没来得及看,就填好了,伸手就递进去了。对方说:“先交钱,后给处罚书。”祥子说:“我去拿钱。”
祥子出了门,站着踹了几口气,不禁感慨万千,多说了几句话,不仅救下了孩子,还省下了血汗钱,人还是不能老实啊。他一边抹着汗,一边走到楼梯口,拨通了张军的电话:“喂,张军,借我6000块钱,马上要。”张军问:“什么情况?”祥子答:“贺兰被抓了,要罚钱。”张军问:“在哪里?”祥子答:“计生办。”张军说:“你等着,门口见,我马上到。”
祥子挂了电话,来到关押孕妇的走廊,瞅着贺兰说:“张军等下来,跟他借的钱,就可以回家了,你再撑会儿”贺兰说:“我不累,是你累了吧。”祥子说:“我是心累。”贺兰不屑地说:“你这个样子,以后怎么做大事哦。”祥子说:“拉倒吧,我的大事就是吃,吃饱了就是我的大事。”贺兰乐了:“抽点时间,回去把证件办了,省得麻烦,花冤枉钱。”祥子点点头:“你咋被抓进来的?”
当时,收市没多久,贺兰出了中户室,正优哉游哉下了楼,准备回家,到了门口的公路边,停住了。前面停着五六部车,围着三两圈人,看样子有热闹看了。贺兰动身往前靠,往前挤,身边的老妇人拉住她,小声说:“挤什么挤?看什么看?还不快跑?”贺兰亦是小声说:“干啥的?”对方说:“抓大肚子。”贺兰说:“又没犯法,为啥要跑?”对方说:“没证件的,抓到了罚钱。”贺兰转身就跑。
刚上了证券部的台阶,有人在后面喊道:“喂喂喂,那个大肚婆,下来下来……”贺兰急忙进了门,钻进了厕所,刚要拉门,一只手掌伸过来了,挡住了把手,一瞬间,一个人站在面前,胸前挂着牌牌儿,跟个鬼似的。贺兰说:“让开,我上厕所。”对方是个老女人,皮笑肉不笑地说:“有准生证没?”贺兰说:“都在家放着,先让我上厕所。”多方说:“上完厕所,叫你老公送证来。”说完只顾自个开了门,走进去,站在马桶边,然后转回身,做了个手势:“请进。”贺兰哭笑不得:“你出来,有人看着,我拉不出来。”对方说:“都快做妈了,还还害什么羞啊,快点快点。”贺兰只得进了厕所,关了门,接着抹了裤子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