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子瞅着贺兰的脸色,心里便明白了八九分,叫道:“慧慧,给老板娘拿支酸奶来。”餐厅就剩下值班的女服务员,其他的人午休去了。贺兰说:“我想喝点冻的,太热了。”祥子应道:“冻的东西少吃,对身体不好。”贺兰说:“我浑身发热,头脑昏沉沉的。”祥子说:“我看你是被股票搞糊涂了。”贺兰说:“钱不好赚啦。”祥子应道:“别一门心思想着赚钱,就当是去逛街。”贺兰阴沉的脸色稍作舒缓:“我太紧张了。好多人卖股票,像要出大事,邓伯去世的时候,都没这么大反应。不行,我得赶紧买画像。”祥子说:“急啥?身子要紧。”
贺兰苦笑着不停地摇头。她对祥子的疏导安慰,虽然心存感激,内心却更加焦虑,祥子是不知道到底损失了多少钱,才不在乎的,他要是知道将近十万块钱没了,还会这么平心静气吗?他还不得跳起来?说不定自杀的心都有了。那得起多少个早床,得卖多少个包子,才赚得回来?他起早贪黑白干了,汗也白流了。
祥子说:“你是累了,要不休息几天,去医院看看。”贺兰自嘲地说:“累啥?整天坐着,还有空调吹。”祥子说:“空调吹多了也不好。”贺兰说:“总比家里凉快。”祥子说:“要不我也买个空调,让你在家吹。”贺兰喝到:“买啥?不要钱啊?”祥子说:“算了,不买就不买。”贺兰说:“你让我静一静,好不好?”祥子说:“好好好,我闭嘴。”贺兰说:“那么多话,一回到家,嘴巴就没停过。”祥子说:“我是关心你。”贺兰说:“说的好听。”祥子说:“你这啥意思?”贺兰说:“瞎子吃汤圆,你心里有数。”祥子说:“我究竟做啥了?怀疑别人之前,首先要怀疑自己。”贺兰吼道:“你没事跑出去干啥?”祥子说:“我啥时候跑出去了?”贺兰说:“还想我戳穿你是不是?”祥子说:“懒得理你,心情不好乱发脾气。”贺兰说:“都怪你,要不是你瞎搞,我也不会这么惨。”祥子说:“你把话说清楚,我咋瞎搞了?你自己亏钱了,还赖我。”
祥子预感到贺兰要发火了,这话都挑明了,可是担心了片刻,她竟然趴在桌上睡着了。他不由得恨起小惠那个害人精来。此时此刻,贺兰根本没有一丝一毫恨祥子的心思,她没时间生气,她满脑子塞着的,全是红的绿的数字,她心如刀绞,万份痛惜,不知道自己是谁。
她渴望奇迹出现,一次又一次,但事实就是事实,像石头一样真实,幻想就是幻想,想得再多,还是幻想,她的的股票,连个像样的反弹都没有,都没有卖掉的机会。她后悔了,在横盘的半个小时里,为啥不逃命呢?为啥这么蠢呢?要是当初听祥子的话,少买点,就试试,看看,瞧瞧,当锻炼身体,会亏这么多钱吗?为啥这么贪心呢?她瞅着电脑这个令人厌恶的铁疙瘩,靠在椅子上,不知道在想啥,也不知道在看啥,只觉得眼前红绿相间的方块字,时隐时现,随着自己的胸腔上下起伏,脑袋一歪昏过去了。收市的时候,坐在旁边的大妈喊道:“闺女,别睡了,收市了,回家了。”她才猛地醒来,两眼迷糊,有气无力。她搓了几下脸皮,敲击两下键盘,查看了两边,还是没睡醒的样子。
书城正门的台阶高高的,坐满了人,头顶巨大的玻璃镜子,印着人们的倒影,清晰的很。等着购买画像的人们,排着拥挤的长队,扭扭曲曲,延伸到了丽晶酒店,再拐了个弯儿,溜到后面那条街,迂回来了,画了个椭圆形的圈子。人们表情凝重,低头不语,在平静中等待。那天早上开始,电视里面,滚动播放着小平去世的消息,播音员表情悲切,言语迟缓,还伴着哀乐。贺兰听到哀乐,就流下了眼泪,还抱着祥子拍打。祥子从小到大没流过泪,此时也哭了。
刺眼的阳光,照射着漆黑的公路,就是穿着皮鞋踩上去,也能感觉烫脚。骄阳似火的场面,没有人打伞,这太意外了。贺兰回到家时,跟祥子说过这事,说即使是偶然,也不可能这么巧,好像开过会,统一过思想似的。她认为,这有点啥象征意义,或者预示着啥。祥子说:“这是偶然中的必然,必然中的偶然。”贺兰说:“你又在装教授了。”祥子说:“出门带伞的话,要么拿在手上,要么放在包里,怎么带,都麻烦,放包里占地方,还要负重,拿手上手就没空,这个没错吧。所以,要解放双手,进而解放思想,就不能带伞。就是风里来,雨里去,烈日炎炎,不带伞的话,多自由呢。结论是,人得从复杂的纠缠中解放出来,才能往前走。”贺兰说:“这有多麻烦?这么说太勉强了,打伞和你的解放思想,没有逻辑关系,你是胡说八道,忽悠小孩。”祥子说:“你知道今天热,为啥不带伞?”贺兰说:“我……我忘了,我只想着买画像,没注意这事。”祥子说:“这就是原因。你要是专注某件事,会忘乎所以,会奋不顾身,要是方向没错的话,你会成功,让人尊重,要是方向错了的话,你会成功,但会变成坏人,让人唾弃。”贺兰笑着说:“也许是天意……”
贺兰刚排上队,就被叫走了,叫到前面去了。维持秩序的人说,孕妇先拿,免费领取。贺兰接过了画像,把它展开了,瞅了又瞅,再卷起来,用皮筋绑好了,握在手上,不敢太用力,怕捏扁了,又不敢不用力,怕掉地上,她干脆两个手握着,竖在前面,在大堂吹了片刻空调,便坐车回家了。
到了家,她准备把画像挂墙上,可是瞄了半天,不知道哪里是上位,哪里是神龛的方向,家里没有神龛。祥子说:“别看了,等我买个画框装上,挂到店里。”贺兰说:“你快买香炉。”祥子说:“香炉放在店里了。”贺兰说:“那就把画像放家里,两头不误。”祥子说:“意思意思就行了,你还当真了。”贺兰说:“心诚则灵。”祥子说:“真当真了。我看你是被股票搞蒙了吧。你也别太担心,只要不卖,就不叫亏,你放它十年,就当存钱,看它涨不涨?。”贺兰说:“十年?十年我都去美国了,还在乎这点钱?”祥子说:“就是去火星,股票还是要涨的。不用每天去看了,太辛苦了。”贺兰说:“不懂装懂。”
星期六的上午,贺兰找到张军,向他讨教炒股的秘诀,她要挽回损失。张军热情地接待了她,对这个徒弟,可是尽了师傅的本分,从操作技巧到筛选股票的常识,毫不保留地做了灌输,最后还请她吃了中饭,作陪的是小惠。吃饭的时候,张军说:“都是瞎猫子碰到死老鼠,哪里有啥诀窍,都是看运气。都是庄家赚钱,散户赚到钱的,要么是碰运气的,要么是买消息的,剩下的,都是砧板上的肉,任人砍,任人剁。”贺兰说:“那你咋赚到钱了,我就会亏钱?”张军说:“这个东西,说穿了都懂,但没几个人做得到,比如低买高卖,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为啥?担心,贪心,担心还会跌,贪心还会涨。还是要果断,买得果断,卖得果断。”贺兰说:“你说的太对了。看来,还是要调整好心态。”张军说:“其实,真正的交易,我没赚多少钱,就打新股,中了几次签。”贺兰说:“百分之零点零几的中签率,你都中了几次,你真是走运。”张军说:“多开几个账号,一起打新股,增加中签的机会。”贺兰说:“原来这样啊?怪不得人家说,得提着一袋子身份证炒股票。”张军说:“新股上市的当天,必涨无疑,大胆买进,一般有得赚,缝新必炒嘛。有次我中的新股,上市当天涨了百分之两千,你说,这是个啥概念?”贺兰听到这个消息,如同听到一声惊雷,呆住了,连手上的筷子都掉了,不禁感叹道:“我早该来了。”
小惠忍不住插嘴问:“兰姐,你亏了多少钱?”张军把小惠拉来陪客,这本身就别扭,但贺兰也不好表露出来,张军的面子不能破。贺兰说:“没多少钱,也就玩玩,打发时间。”小惠说:“兰姐,快生了吧。”贺兰说:“嗯。没几天了。”小惠说:“你要注意身体,钱以后有的是时间赚。”贺兰说:“没事,就是走走,看看。”小惠说:“兰姐,孩子满月告诉我一声,我来喝杯酒,恭喜一声。”贺兰说:“好好好,到时候再说,还早。”小惠看着贺兰的脸色,也很知趣,起身去了洗手间。
贺兰趁机说:“她是不是喜欢你?我见她的眼神有点那个。”张军呵呵笑了:“她那个人,看谁都那样。”贺兰说:“你要是管不住自己,我叫丽丽来管你。”张军笑着说:“放心吧。小惠这个人,聪明,好学,业务能力强,形象出众,这些才是她来总公司的原因。我就跟领导提了提,最终靠的是她自己。你别听丽丽瞎扯,我跟她没啥,我也没时间搞哪些乌七八糟的事。”张军越是解释,贺兰越是不放心,男人都是说反话的。吃完饭,张军坚持要开车送贺兰回家,贺兰却要坐公交车回家。两个人正在客气,小惠说:“我送兰姐吧。”最后,小惠送贺兰上了车。
贺兰一回到家,就跟祥子说:“孩子出生的消息,过满月,都不要跟小惠讲。”祥子傻傻地问:“为啥?”贺兰喝道:“跟你说了就照办,少废话。”祥子说:“就是想告诉她,也没时间去,我整天呆在店里。”贺兰说:“少啰嗦,记住了。”祥子说:“好好好,按你说的办,我也没打算请她。”贺兰流下了眼泪:“世上就没我这么老实的人,我上辈子欠你的,我亏死了。”祥子慌了手脚:“咋啦,你这是咋啦,我没惹你呀。”贺兰咬牙切齿地说:“滚。”
取来了真经,贺兰准备变个法玩,即用一半的钱打新股,一半的钱买新股,这得先卖了股票再说。一卖,就得亏钱,就得面对损失,就得面对残酷的现实。卖吧卖吧,反正没得玩了,那就重新开始。还是等等吧,卖了也是要买,还不如等着,还可以节省交易费用。她正在左右为难,隔壁的大妈给了暗示,说她听了个讲座,说世道不好,空仓等机会是上策。贺兰最后问客户经理,他说长线是金,短线是银,然后就闭了嘴。这等于没说。她又给张军打了个电话。张军说杀猪捅屁股,各有各的搞法,自己拿主意。这又等于没说。她给祥子打了电话,说不回去吃了,想吃免费的工作餐。拿到了快餐盒饭,她跟大妈坐到了一桌,听到有人讲,这个亏了几十万,那个亏了几百万,还有人几千万没了。贺兰的心胸突然放开了,自己这点小钱,真不值得顾虑。
吃完饭,上了趟厕所,再逛了逛,走回来,坐在椅子上打了个盹,贺兰就把股票卖了,马上就后悔了。不是股票涨了,不是股票跌了,不是股票横盘,是她想起了老公的话,沉不住气,当不了老板,发不了财。亏钱已经成了既定事实。可是,后悔药还没发明出来,她再心痛,也得忍着。她立即动手,买进了两只低价股,都跟踪个把月了,然后开始了看不到结果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