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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面的日子里,我们游走在白日的尖沙咀和黑夜的维多利亚港.再下面,我发现无论我置身于这座城市的哪一寸土,它的繁华都会从人与人或人与物的间隙中张牙舞爪地显露出来.它的繁华是尖锐的,凌厉的,这有别于我熟悉的那种深邃而厚重的兴旺,它给我的不仅仅是诱惑,还有困惑.无时无刻不在我身边的阿羽,尤其让我恍如梦境.对于这种由于笼罩着璀璨的光芒而也显得璀璨的幸福究竟可以持续多久,我没有把握.
这是座矛盾的城市,它引领着潮流,却也延续着古老的信念.它摩登的高楼大厦中夹杂着金碧辉煌的寺庙,升着缭绕的香火.所以,我们不得不去拜一拜黄大仙.
阿羽在寺庙里转了半圈就觉得憋闷了.他对我说:我出去抽根烟.小堂弟也好像解放了似的跟着他出去了.我又用了两分钟,坚持不懈地转完了一整圈,才离开,临了还差点让一个趴在地上的虔诚的胖大妈绊一跟头.我是没多余的钱去烧香的,但我低下了我高贵的头,希望大仙保佑世界和平,祖国昌盛,保佑我认识的和认识我的好人长命百岁,当然,也要保佑我和阿羽白头偕老.
阿羽问我:你们一家子***员怎么教育出你这么一个信黄大仙的后代啊?
我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你求大仙什么事了?
我对大仙说,我想让我们家汪汪背我.
阿羽灭了手里的烟,屈膝蹲在我面前,说:上来.咱用事实来证明黄大仙还是灵验的.
我对熙熙攘攘的行人视而不见了,我麻利地跃上阿羽的背.于是他背着我跑了起来.我伏在他的背上肆无忌惮地笑.我觉得他会背着我跑到一个再也没有纷纷扰扰的地方,在那里,我再也不会忧伤,再也不会寸断了肝肠.
小堂弟在后面追赶着我们.他气喘吁吁地喊:哥哥,我跑不动了,你背我吧.阿羽也笑了.
我们把香港胡乱地玩了个通透后,准备打道回府.
临行的前夜,小堂弟还是一沾枕头就不省人事.我用轻轻的气息对阿羽说:最后一夜了.阿羽深深地吻我,说:我们还有一辈子.我又哭了,这次,我的心情一点也不复杂,那些纯粹的幸福的液体流入我和阿羽的嘴里,是清冽而甘甜的.
我们的航班降落在黑漆漆的二十一点三十分.小堂弟归心似箭,叫了一辆出租车就回家了.他的行李比去的时候丰满了一倍,他的钱包也因此苗条了一半.阿羽的爸爸妈妈出差了,他带我回了他家.
我在阿羽家的阳台上给妈妈,姥姥各打了一通电话.她们问我:项目做完了吗?累不累?我装腔作势地说:马上就大功告成了.我告诉姥姥:我明天回去.我又给美人鱼和可可打了一通.她们俩对着电话喊:给我们带什么好吃的了?我心想这俩死丫头可真有自信,不问我带没带,上来直接就问带了什么.我说:那破地方能有什么好吃的啊?根本没法和咱这儿的比啊.我听见可可气得直咳嗽.其实我怎么能空手去见她们.我带不回濑尿虾,好歹带得回老婆饼.最后,我问:这些天学校没什么事吧?美人鱼说:能有什么事啊?说完,她就挂了电话.我有点儿惆怅,逃课逃了这么些天,竟然一点儿事没有,这叫什么事啊?
我打开阳台的门想进房间,却听见阿羽也在打电话.我听见他说:怎么又感冒了?我飞快地关上了门,靠在上面.我听说过,圆圆总是感冒.
我开了窗,把头探出去.空气中透着一股清冷.这是我长久地生活过也会继续生活的空气,它不同于香港的香浓和热烈.我回来了,我从现实走进了一段梦,又走了回来.圆圆还是坚守在阿羽的生活中,一切和我做梦前一模一样.我打了一个冷战,天,已经这么凉了吗?
阳台的这一扇门把阿羽彻底地阻隔在了我的世界之外.我听不见他的动静,我也不敢去打开这一扇门.我给张教练打电话,说:师傅,我下个星期去学车,行吗?张师傅还是那句老话:行,你们顾客就是上帝啊.我还是要过我一个人的生活,还是要走我一个人的路.不管我多么渴望着和阿羽的重合,多么渴望着和他走向一个精准的相同的方向.
我再次打开门的时候,阿羽已经在厨房里煮面了.我的心这才慢慢地安稳.他看见我,说:给谁打电话了?这么久.我没回答他.我从他后面抱住他,双手伸进了他的衣服.他打鸡蛋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放下碗,熄了火,转身,抱我回了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