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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三个勾肩搭背地走到了跳楼机跟前儿,小堂弟的兴奋就化为乌有了.反倒是我,全身的肌肉都紧张了起来,处于了一种准备作战的状态.我仰望着跳楼机,心想这玩意儿太适合我这种有胆量却又只有那么一点点儿的人了.我二话不说,左手挽着阿羽,右手挽着小堂弟,铆足了劲儿就往入口跑.跑了两步我发现我没动地儿,我左看看右看看,看见阿羽和小堂弟俩人正在表演千斤坠,钉在地上纹丝不动.我双手一叉腰,说:这二位英雄好汉,谁愿意和小女子我生死与共?小堂弟往后退了几大步,说:哥哥姐姐你们俩去吧,我不当电灯泡了.阿羽一把把他抓了回来,说:你这灯泡已经够亮的了,也不在乎再多亮这么一会儿了.小堂弟都快哭了,说:姐姐救命啊,我有心脏病啊.好一个可可的接班人,一害怕就会说这一句话.阿羽本来也没想勉强小堂弟,他只是把我们随身的物品交给了小堂弟,然后搂着我去排队了.他说:我愿意和宝儿生死与共.
我感动地吸了吸鼻子,说:你对我真好.
等到粗大的保险杆压上了我和阿羽的肩膀,我费力地扭头去看他,问:你害怕吗?阿羽说:我怕得连舌头都不知道放哪儿好了.我哈哈大笑,说:放嘴里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阿羽的这句话影响了我,在我们开始缓缓地上升后,我的确觉得舌头特不对劲,放在嘴里这叫一个满满当当,可不放嘴里又能放哪儿呢.
跳楼机比我预想的还要令人心惊肉跳,它并不是升上去后马上落下来,而是特小人地停了那么几秒钟.我这个外行还以为它出了故障,于是睁大了眼睛左顾右盼,问:怎么了,这是怎么了?问到第四个怎么了,我们就开始跳楼了.
我的指甲扎入了保险杆的胶皮里,因为我从头到脚没一个地方能让我发泄我的力量,除了抱着保险杆的手.我好像是在撕心裂肺地叫喊,可我听不见我的声音.我也听不见阿羽的.
纵然这跳楼机让我魂飞魄散,可我还是觉得我在一眨眼的工夫就落了下来.看来跳楼真的是一种不错的自我了断的方式,只要勇敢地跨出了那关键的一步,这痛苦的过程其实只是转瞬间.当然,这方式也是有弊端的,比如落地后的尊容实在是令人不敢恭维.
阿羽看上去不但没什么异常,而且情绪还恰如其分地有点儿高涨.他扶着脚底下拌蒜的我,说:宝儿,刚才光听你一个人嚷嚷了.你瞎说,我明明听见有个人嚷得特大声儿,大得我都听不见自己的声儿了.对,那个特大声儿的就是你.听了阿羽的话,我三步并成两步逃离了现场.
小堂弟参观了所有能参观的东西,把五花八门的海洋动植物评论了个乱七八糟.之后,我们饥肠辘辘地离开了.
小堂弟想吃麦当劳,我和阿羽规劝了他半天也没能动摇他这个意志,只得领着他去了.小堂弟买了一桌子香喷喷的汉堡,对着我和阿羽狼吞虎咽.我和阿羽就对着他咽口水,因为我们觉得既然来了香港,就得吃点儿像模像样的,吃哪门子麦当劳啊.小堂弟吃饱了就犯困,上下眼皮都快粘一块儿.
我和阿羽把小堂弟安置回酒店后,找服务生要了一份图文并茂的香港餐厅一览表.我一边看着法国菜,意大利菜,西班牙菜的菜单,一边激动地问阿羽:咱吃哪个啊?阿羽并没有给我提供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他只是说:我听宝儿的.于是我开始在价位上寻求突破口,而结局就是不管它是北欧菜还是南亚菜,都让我全盘否定了.我说:算了,咱还是别糟践爸妈的血汗钱了.阿羽把头凑过来看菜单,说:我来拿个主意.但我把菜单往窗台上一扔,拉着阿羽就夺门而出.我说:咱去吃大排挡.
我和阿羽的脚是走走停停,可我们的嘴是几乎没闲着.那些耳熟能详的小吃要么被我们尝了尝,要么被我们闻了闻,最起码也是被我们看了看,最后,我们拿龟苓膏收了尾.我感叹:这样也不见得省了钱啊.
然后,我和阿羽在这个无论是白昼还是黑夜都摩肩接踵的城市里转向了.
我问阿羽:怎么办?
阿羽搂着我,说:咱们就这么走走吧.
我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气,看什么都是朦朦胧胧的.在一条条陌生又大同小异的道路上,香港人大步流星地穿梭在我们的左右,说着我一知半解的语言.这一切理应让我感觉到不安的情境却因为我身边的阿羽而失去了效力.我愿意和阿羽这么走下去,这么一直走到地老天荒.
阿羽在我耳边滔滔不绝,叙说我们三年多来经历的事.于是那些已经模糊在我记忆中的往事,又一桩桩镶嵌上了清晰的轮廓.他看着时而茫然时而讶然的我,问:宝儿,你真的爱我吗?我毅然决然地点了点头.他又问:那你为什么把我们的事都忘得差不多了?我又茫然了.也许,我对阿羽的爱已经自然得不再需要任何支柱,不管我们有没有过往,也不管我们会不会有后续.这就好像鸟在天空里翱翔,好像鱼在水中间徜徉.
阿羽的忆述,把我们的经历烙印在了我的灵魂里.那些事,我再也不能忘记,那些事,无论让岁月怎样洗刷和磨砺,今天依旧会鲜活地浮现.这让我不得不怀疑,我和阿羽的那次迷失以及他兴致勃勃地忆述,是老天爷对我的捉弄.他老人家居心叵测地阻止我忘记阿羽,因为说不定,我对阿羽长久的爱在他老人家眼里,是一出长久的好戏.
我和阿羽走了三个多小时后,走上了回酒店的正确的路.其实在那三个多小时内,我们只不过是在一个不大的范围内兜圈子而已.我没有去追究阿羽是不是真的不认识了路.毕竟,这扑朔迷离也未尝不是诗情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