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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堂弟的兴奋丝毫没有因为路途的劳顿而减退,他在我和阿羽办理入住的手续时,把我们三个人的行李全数挂在了自己的肩膀上,等我和阿羽办好了手续一回头,看见他好像一人形的衣架似的立在那儿.乘电梯时,我和阿羽惭愧地埋着头,承受别人对我们投射来的鄙夷的目光.别人都在想:这俩大人太不象话了,让一个未成年的小孩儿拎这么多的包.别人都不知道,这个未成年的小孩儿就是时不时地产生一些不可理喻的嗜好,比如拎包.
进了房间,小堂弟把两个肩膀上的包这么一抖落,就冲进卫生间去洗澡了.
我也没有理会散乱的行李,而是去拉开了厚重的丁香花色的窗帘,去注视这座让我感觉到缠绵悱恻的城市.
我自玻璃窗中清楚地看见阿羽一步一步靠近我,带着干净得剔透的笑容.他张开双臂,把我结结实实地圈在他的怀抱里,于是玻璃窗上映出了一对和如琴瑟的男女.我转向他,踮起脚尖,吻住他的嘴唇.
阿羽灵巧的舌头时轻时重地拂过我的嘴唇,也好像不急不徐的风拂过我的心脏.死亡,这个概念又在我的脑海中压倒了一切而凸现出来.我总是觉得,倘若这世上不存在永恒,倘若任何的诞生也注定了任何的灭亡,倘若谁都可以把谁轻易地遗忘,那么我宁愿我的生命在我幸福的时候,戛然而止.
小堂弟湿淋淋地从卫生间里出来时,我和阿羽正在商量转天的行程.他硕大的身体扑向我和阿羽坐着的床,差点把我们俩反弹到天花板上.阿羽说:这床的弹性真是没话说了.我经过这么一震,有点儿头晕,也就的确没话说了.
小堂弟说:哥哥姐姐,咱明天去海洋公园吧.就这样,我们在七秒钟内确定了转天的行程.
不一会儿,小堂弟就劈着胳膊劈着腿地睡着了,特大的一张床让他霸占得连个多余的枕头都放不下.我和阿羽的身体严丝合缝地契合在另一张床上,空间反倒绰绰有余了.
我蜷缩在阿羽的胸前,分辨不出扑鼻的香皂的味道究竟来自谁的身体.这让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好像我和阿羽本来就是一体的,以前不曾分开过,以后也不会分开.我在这种轻松中安然地抛弃了意识.我朦胧地感觉到阿羽的手轻拍着我的背,像我小时候妈妈哄我睡觉那样.后来,我不记得了.也许是我先睡了,又也许是他.
等我再有了意识,天已经蒙蒙的发白了.我挪了挪身体,于是阿羽也醒了.
他笑着说:宝儿,你要是对我有什么不满,趁现在赶紧欺负我的右胳膊,要打要掐随便你了.
我翻了翻身,用胳膊肘撑着趴了起来,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他又笑着说:你要是觉得给我截了肢才解气,也不用给我打麻醉药了.
我这才明白过来.他的右胳膊在我脑袋的压迫下血液阻塞了几个小时,以至于彻底地没了知觉,就算我现在拿锥子扎他,他也能眼都不带眨一下的.我诚惶诚恐地坐起来,捧着他形同虚设的右胳膊专心地按摩,直到看着他再度均匀地呼吸.
阿羽面部的肌肉松弛地休息着,他眼睛的曲线好像一轮弯月,他的嘴唇微微地分开着,他如同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心满意足地睡在绚烂的梦境中.我又看了看小堂弟,此时他的脸竟然和阿羽的那么相似.我不禁喟叹,这孩子也会在多少年后的一天蜕变成一个有着阿羽这般堂堂相貌的真正的男人.
我三番五次地吵醒他们,他们又三番五次地昏睡过去.直到我在小堂弟耳边说再不起床可就吃不上早点了,他才跟触电了似的蹦下床,然后又一屁股坐上我和阿羽的那张床,把阿羽弹了起来.
酒店提供的早点算得上丰盛.我数不清小堂弟吃了人家多少根香肠和多少块巧克力曲奇,我只是看着他一趟一趟地去拿食物,看得眼花缭乱.我扶了扶我们桌子上的那一大撂盘子,生怕有个风吹草动,它们会塌了.
迈进海洋公园大门的时候,太阳已经在头顶上普照了.
弟弟一进门就要求看海豚表演,我们做哥哥姐姐的自然只能奉陪.小堂弟派遣我和阿羽去占前排的位置,他自己负责去买汽水和爆米花.我的早点还在胃中一紧一松地消化着,所以我特好奇,小堂弟把那些香肠和曲奇吃到什么地方去了.
海豚们把小堂弟逗得够呛,他又是叫唤又是拍巴掌,把爆米花洒了一地.我和阿羽手拉手,多半时候看小堂弟,少半时候看海豚.我冷不丁觉得,以后我和阿羽带着我们孩子出来玩儿,八成就是这么个情景.
看完表演后,我在场地的门口瞥了瞥卖爆米花的摊位.这一瞥,我的心一哆嗦.刚刚小堂弟手里那点儿爆米花足足价值十多个港币.我要是早知道这行情,绝对会把洒在地上的都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