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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通行证照片的时候,我那一脑袋营养不良的头发给我添了麻烦.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立下的规矩,要求头发必须是黑的.我顶着一脑袋天生的黄毛儿,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去了附近一家小发廊.那周围林立着许多这样的小发廊,它们没有张扬的门面,也没有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甚至连剪刀都不怎么亮晃晃,它们只是单纯地依靠一种难闻的化学药剂来牟利,那种化学药剂就是可以让黄毛儿在短时间内变成黑毛儿,清洗之后又能恢复黄毛儿的东西,我觉得和墨水差不多.这种榨取了我五十元人民币的墨水让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识了黑头发的自己.
除此之外,手续办得还算顺利,可不知不觉也到了下午两点多钟.
小堂弟对我们说:哥哥姐姐,我先走了啊.
阿羽说:我们先带你吃饭去吧.
不吃了,我约了同学,这都已经迟到了.
你们约的几点?
十二点.
我和阿羽赶紧给他拦下一辆出租车,让他走了.
剩下我和阿羽两个人,我拉上他的手,用我的胳膊带着他的胳膊一起高高地摆臂.我说:这好像蜜月一样啊.阿羽对我笑了笑,眼角的纹路让他看上去那么生动.他说:要是没有我弟那个电灯泡就好了啊.我大大咧咧地说了句不碍事,因为我早就想好了,我会在生活上给予小堂弟无微不至的照顾,但在精神上彻底地忽略他,把这次出行当作只属于我和阿羽两个人的财富.
我问阿羽:咱现在去吃什么?
阿羽说:太晚了,我得走了.
我的思维颠簸了一下,我没有敏捷地反应出阿羽的目的地是哪里.过了那么一会儿,我的思维才恢复了平滑,那个刚刚在我的世界里不停地萎缩的圆圆又开始好像气球一样急速地膨胀,挤走了我心里的空间,让我一下子憋闷了起来.
马路上的喇叭声此起彼伏,一切有形的和无形的污染让人们越来越心浮气躁.我似乎可以看见人们额头上的青筋跟随着心脏的跳动而夸张地迸发着.
我说:你就不能吃完饭再回去吗?
我的话淹没在了车流与人潮中.阿羽问我:你说什么?
我说你走吧.我的尖锐在乌涂的空气中留下一道划痕,我也知道我又扬起了左边的眉毛.这是我深恶痛绝的表情,那让我显得不可一世,盛气凌人,可偏偏我皮囊下的所有又都不堪一击.这就是典型的色厉内荏.
阿羽说:她明天回去.
你恋恋不舍吗?我在空气中留下第二道划痕.
什么恋恋不舍啊?我这是跟您汇报汇报啊.阿羽一副服从组织的好青年的模样.
我笑了,但那笑勉强得好像有人拿匕首顶着我的腰眼逼迫我笑.但我还是在这笑中宽恕了阿羽那一分为二的爱,也宽恕了自己的卑微.如果深刻的长久的快乐是由肤浅的短暂的快乐堆积而成,我不介意容忍和等待.我如是想.
圆圆在第二天离开了.我把阿羽反锁在他家的厕所里,让他洗了整整四十分钟的热水澡,等我把他释放出来后,他举着手对我说:你看看,都泡得浮肿了.我在他的手上亲了一口,说:我只喜欢干净的汪汪.
我和阿羽,还有小堂弟在六天后登上了去香港的飞机.
当天早上,我给妈妈和姥姥各打了一通电话,我告诉她们:这个周末我回不去了,我必须留在寝室里做一个项目.我还胡诌了几个计算机的术语来描述这个压根儿不存在的项目,让她们觉得我已经是一IT届的女强人了,我所奋斗着的这个领域深奥得超越了她们的理解范围.我还嘱咐她们:如果没有急事,这几天尽量别打扰我.她们特慎重地答应了我.当天早上,我还接到了阿羽妈妈的电话.她对我说:小辛,你多照顾着点儿他们.
小堂弟在登机前就已经为他的这第一次飞行而手舞足蹈了.上了飞机后,他就整张脸贴在玻璃上,直到飞机飞到足够的高度后开始乏味地前行.这时候,小堂弟又抡着勺子消灭了他的,阿羽的,还有我的食物.他说:想不到飞机上的吃的这么好吃.我和阿羽保护着幸存下来的汽水,特佩服地看着他.
我们抵达香港的时候,那座城市已经处在一种有别于白昼的灯红酒绿了.我们住进了新界的嘉湖海逸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