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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就这么晃晃悠悠地来了。我终日开着电视,让无聊的连续剧对白充当我的背景,它就像拧不紧的水龙头,滴滴答答,烦扰得近乎自然。我对着电脑机械地游戏,玩古老的《幻世录》,为了莫名其妙的经验值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姥姥恨不得把我扒出卧室,最好扔在大街上,好歹能晒晒太阳过过风,而我就嬉皮笑脸对她说:“像我这种足不出户的小孩儿就快绝种了,您怎么还不知足啊?”姥姥喜欢我和她贫嘴,于是她的皱纹都乐开了,她说:“多大的个子了,还拿自己当小孩儿呢。”
我的心里痒痒的,像有什么在啃噬着。我脑子里总会冷不丁地冒出五个字:小别胜新婚。我甚至神经质地幻想出阿羽和圆圆在火车站一见面,大庭广众之下就又搂又抱的画面。我还忿忿,社会风气就是让他们这种人败坏的。而实际上,我压根儿不知道圆圆哪天回来,又也许人家有钱坐飞机,用不着挤火车。我也曾对着镜子排练,装作没事儿人似的问:“喂,你老婆哪天回来啊?”可光是对着镜子,我的心就够疼了,所以,我一直没胆量问阿羽。而这种事,我不问,阿羽也自然不会主动说。
我和阿羽之间生出了一层薄而坚韧的隔阂。假期让本就乱成一团的线系上了一个死结,圆圆这个我们一直逃避的问题正坐在某种交通工具上向我们逼近。我总是感觉到圆圆在路上,总是在路上,不是在起点,也不是在终点。这让我恐慌,是一种悬在半空中的恐慌。我知道,当圆圆回来后,我不能再面对阿羽。我知道我看着他的手,就会怀疑这双手是不是刚离开圆圆的手,我看着他的嘴,就会怀疑这张嘴是不是刚离开圆圆的嘴。而无论圆圆怎么讲卫生,我也会觉得脏。我也知道,真正脏的,真正不知羞耻的人,是我。正因为我什么都知道,所以我准备逃走了。
在逃走之前,我还是见了阿羽。我想我真的是个特执著的人,因为我和阿羽面对面坐了两个小时,无论他在说什么或我在说什么,我的心思全放在了一个地方:借着阿羽露出的蛛丝马迹揣测圆圆究竟回没回来。这更巩固了我要逃走的念头,否则,我怕我会为这件破事儿想到脑枯竭。
我之前并没有任何明示暗示,所以直到阿羽送我回到我姥姥家隔壁街的街口,他也以为这是一次普通的约会。可我最后笑着说:“以后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过你的独木桥。”然后转身就走了。我没察觉到身后有一丁点儿动静。我想我的话多少唬着了他,可我知道,他会明白我什么意思。因为,他是最了解我的阿羽,就像我是最了解他的小鬼。
我一边走一边腿软,像是体内的力量一丝一丝抽离。没有人比我清楚,阿羽的心柔软得像一朵云彩,脆弱得像一片枯叶,却又迷茫得像一场雾。他用他那颗小孩子的心贪婪地汲取他一直以来渴望的爱,再用他那颗小孩子的心顾此失彼地爱着他爱的人。在他面前垂下去的奶奶的手,和十余年来貌合神离的爸爸妈妈,让他学会了戴着刀枪不入的面具,而用心脏去哭泣。我曾搂着那么颤抖的他,我甚至觉得他比小孩子还要无邪,就像初生的小猫,或是小狗。我多想一辈子搂着他,只要我的爱能给他快乐,我就给。但,我偏偏一眼看穿了他的挣扎。他自私地拥有了我和圆圆,却又无私地任我们撕扯他的心,哪怕活生生地扯成两半,他也不会抛开谁。这是他对我们的责任,是他认定的方式。我不扯了。不管这是几个人作下的孽,让我来偿。我忽然觉得自己特伟大,于是笑了。可后来,我又想,这伟大的本质不过是因为我怕了而已。我不敢和圆圆较量,毕竟我这三分细的胳膊再怎么不服气,也拧不过她七分粗的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