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给我做头发的是个胖子,却生着修长的手。我盯着他的十指,心头迅速滋长出信赖。我和颜颜给他指了指杂志上的美女,说:“要做得一模一样啊。”胖子说:“放心,保证比她美。”胖子又说:“这叫锡纸烫。”
胖子挥舞着剪刀,发茬零碎地飘落在我的面颊。我低眼端详它们,千真万确的枯黄,分岔。我又回忆了那个梦,那个黑头发女生的上扬的嘴角。
胖子说:“你发色不错,省得染了。”
我下意识地应答他:“但他喜欢黑头发。”
胖子问:“谁?男朋友?”
我笑了笑,沉默。我大可不必宣扬我逝去的爱情,那无异于在脑门儿上刺字,五个赫赫然的大字:我被抛弃了,然后收获成千上万哀悼的叹息,别无其它。
“锡纸烫”名副其实,我的头发被胖子拧成一绺一绺,包裹上锡纸,然后置在大罩子下狠狠地蒸。我在酷热下,视线涣散了,像是患上了三百度的散光。我虚着眼睛,看向镜子中的怪女人,她脑袋上支棱出许许多多小棍儿,闪闪发亮,这造型很适合驾驶着小飞船儿在太空中遨游。
说实话,一切大功告成后,我差点哭了。头发曲里拐弯,怎么看怎么像蛇发女妖美杜莎。胖子围着我打转,跟欣赏一件艺术品似的,我暗骂他虚伪。可偏偏顾客们都一脸艳羡地瞄着我,我不由得窃喜了,毕竟我不信这十好几口子统统是无耻的托儿。我哆嗦着奉上一百八十元,挽着颜颜离开了。我一步三回头,胖子又是乐又是鞠躬,而我真正舍不得的却是他手里捏着的曾经属于我的那几张花花票子。
颜颜拽着我一拐弯,又去了一家美容院。我说:“不行,不行,我饿了,想回家吃饭了。”颜颜哈哈大笑,抱着我转了俩圈,典型的一小孩儿。实际上,她整整比我小了两岁,基本上就是一小孩儿。她说:“咱去修眉,一会儿就完事。”于是我饥肠辘辘地躺在芬芳的美容院中,疼得龇牙咧嘴。那女人一边拔一边对我说:“第一次比较疼,以后就不会了。”我心想,以后?绝没以后了!而事实上,臭美这事儿一旦开了头,还真停不了了。那女人说“好了”的时候,我如获大赦,吱溜就蹿下了床。我去照镜子,这下可真哭了。眼眶上被折磨得红红肿肿,而两条细细的眉毛,衬得我一张脸出奇的大。我恨不得拾了那些惨遭淘汰的眉毛,一根一根粘回去,重现我英气的剑眉。颜颜慌了,问我:“怎么了?怎么了?”我说:“没事,疼。”我看了看她,也是红红肿肿,我问:“这怎么见人啊?”她特老成,说:“缓一会儿就好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