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我仰面朝天,弓腰,像一座拱桥搭建在床上。姥姥轻手轻脚地推门,拱桥轰然坍塌,我的屁股重重地砸下,由于床垫中坚实的弹簧而上下震动。我似乎看见眼眶中的泪,飞溅在空中,细碎,剔透。姥姥俯身握住我的手,问我:出什么事儿了?我生硬地笑,说:我和阿羽分手了。于是,我看见姥姥**的眼角,然后泪水爬越她的皱纹,蜿蜒滑落。我整颗心拧得走了形。
夜,我睡在姥姥旁边。我已想不出上一次睡在她旁边,究竟是什么年纪了,也许那会儿我还不穿蕾丝花边的内衣,又也许那会儿我还梳着两个小辫儿。我抱着她的胳膊,松弛的质感令我悲伤,而无暇惦念阿羽。但我还是梦见了他。梦见我们一群人穿着草绿色的军装,蹲在路边吃盒饭,而他一个劲儿地择带鱼,然后挟给一个黑头发的女生。我跑去问阿羽:你是喜欢黑头发的女生吗?我可以染啊!阿羽推开我,继续择带鱼,我一个趔趄,栽倒,枯黄的发丝散了一肩。我看不清那女生的眉目,却记住了她上扬的嘴角。梦境,出奇的清晰。
第二日,我不幸患上了厌食症。姥爷买了我喜欢吃的锅巴菜,我却捂着嘴跑去厕所呕吐。我看见镜子中的女人,苍白的容色,青黑的眼圈。我喝了一碗绿豆汤,出门了。我想见我哥。
这个哥就是小时候教我玩街霸的二表哥。他大我一日,自小疼爱我。
我看见他疾步跑向我,于是我跌跌撞撞地跑向他,然后扑在他怀里。他逗我,说:咱俩也太煽情了。我苦笑,体内没有多余的水分可以化作眼泪。手机唱响,一条短讯,阿羽说:我一夜没睡。哥看了短讯,摔了我手机,骂:操,我他妈管你睡不睡!我又苦笑,怪他:你怎么能摔我电话啊!哥一愣,忙替我捡手机,嘴上叨念着:哟,哟,我一不留神。于是,我的新手机剥落了第一块漆。
我并不想给阿羽回短讯。我心都快碎了。
哥请我去吃素饺。我用力嚼,却无法下咽,辛苦得额头上冒出大粒大粒的汗珠。哥急了,说:我早看出那小子不是东西,你偏不听。哥不是事后诸葛,他是我家人中唯一一个不喜欢阿羽的。哥又说:你赶紧吃饭,要不然我去废了他!我拼命咽下口中的食物,却又一反胃,开始呕吐。哥哭了。我特恨自己,让姥姥哭,让哥哭。
我说:我想变成大美女。
哥说:你本来就是大美女。
我说:我想烫头发。
哥说:行。我让颜颜陪你去。
颜颜是哥的女朋友,豪迈地追了哥一年半,哥终于投降了。
第三日,颜颜约我在麦当劳碰面。我去的时候,她摊了一桌子吃的,我知道,肯定是哥要她哄我吃东西。我真的尽力了,但我的胃却抗拒着除了液体以外的全部来客。我说:也许我烫了头发,就不厌食了。颜颜从书包中掏出几本大杂志,几页折角,是她替我选中的发型。我们嘻嘻哈哈地讨论了一会儿,就向发艺中心出发了。路上,我又惆怅了。前不久,我也是陪着阿羽的妹妹穿梭在大街小巷,就像现在颜颜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