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临近大三开学的那个周四。
阿羽又迟到了。我倚在站牌下,无聊地嘬着汽水,心想如果把他每次迟到的时间都加在一起,是不是足够我步行去杭州了。之所以是杭州,是因为我一直想和阿羽去看看西湖,我自小就认定那儿是个诗情画意的地界儿。阿羽大汗淋淋地赶来时,显得特烦躁,我一看就火冒三丈了。我寻思着,难道你迟到是天经地义的事?
阿羽说:我钱包丢了。
我直觉:这纯粹是个借口。现在说钱包丢了,所以才迟到,然后明天又欢天喜地地举着钱包说掉床底下了。狡猾,太狡猾。
我难得一次自以为是,于是不依不饶。阿羽欲言又止,和他平时的伶牙俐齿判若两人。我自己嚷着嚷着就累了,像个泄气的皮球似的偎向他,说:我不吵了。他直愣愣地站着,并不迎合我的依偎,我的手攀上他的脊背,感受着他的僵硬。我从他胸前昂起头,问:你怎么了?他说:没事。我执拗地搂着他,不肯松手。那执拗缘自命运,因为,冥冥中一切都改变了。
疲惫,漫无边际的疲惫。我和阿羽默不作声地走着,我望向他的侧脸,冰冷得似乎要结出霜花,于是我陷入了另人绝望的无助。阿羽的电话惊响,欢快的调子在沉闷的气氛中尤为突兀。他停住脚步,接听。我尴尬地不知所措,抬起的脚又落回了原地,大概很滑稽。阿羽刻意与我保持了距离,我只得再次孤独地迈步。我听不见他说什么,却敏感地酸涩着。我回头,看见了他宠溺的笑容。但,不是为我。
究竟多久,我并不清楚。阿羽追上我后,说:我送你回家。我愚蠢地问:谁?他说:我小婶,让我去陪弟弟。我像疯了似的大叫:撒谎!他出奇的平静,甚至抬手抹去了我额角的汗珠,然后说:乖,我送你回家。他的平静逼疯了我,我歇斯底里地哭闹,像个泼妇。等我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瘫软地靠在墙上,他扶我上了回家的公车。我的手轻轻覆上他的手,他却轻轻地抽回了,他说:我们分手吧。我恍恍惚惚,一切那么突然,却又实实在在地发生着。我累了,累得开不了口,却灵巧地挤至车门,然后敏捷地下了车。公车载着他继续向我家的方向行驶,我杵在炎炎烈日下,向公车挥了挥手,我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见我的告别,但无所谓了。我笑了:我们分手了,你却还搭乘着去我家的公车,真讽刺。
我轻盈地行走着,裙摆轻抚我的膝盖,书包的肩带还是时不时地滑落,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却是一点都没有改变。
我走了很久,想了很久。
我想,阿羽,我真的爱你。你知道我以前梦想的白马王子要携着沁香的青草味吗?但我却因为爱你,而也爱上了汗水的味道。可可不明白,为什么每次你打完球,我扎向你汗湿的胸膛,仍能露出甜美的笑。她说:大飞洗澡之前,休想碰我。我告诉她:汗味儿才叫男人味儿啊,香香的男人叫变态。后来,她们说我是太爱你,才能生出如此变态的嗜好。我不置可否,反正,我爱你。
我想,阿羽,你也是真的爱我。就在前几天,你还三更半夜打电话给我,说你想我,然后让我去窗口向下看,我赤脚跑去窗口,看见你在楼下向我微笑,白色的衬衫在黑夜中如此耀眼,你的声音从电话中传出,你问:要不要我大声为你歌唱?我咯咯笑个不停,说:别,别,扰民啊。然后你沉沉地说:老婆,我一辈子爱你。
于是,我想,阿羽,你刚才在和我开玩笑,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