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暑假。我一步一步攀上幸福的顶峰,但我鼠目寸光,看不见云雾缭绕的顶峰究竟是何等险峻,于是一失足,狠狠地摔了下去。
阿羽的堂妹自山东老家来,阿羽的爸爸妈妈拜托我带她各处转转,说是阿羽太粗枝大叶,难免怠慢了人家,只得麻烦我了。我却是一点不觉得麻烦,反倒享受着那小姑娘一声一声地称呼我“嫂子”。说她是小姑娘,完全是由于她年龄小,可她小小年纪,却长了一百七十七公分的身高,走在我旁边,让我好生自卑。
某天,阿羽爸慷慨解囊,出资请我们几个小辈吃火锅。我一出门就傻眼了,阿羽以及他两个堂弟,数阿羽最袖珍,却也足足一百八十四公分,加上他那个赛模特的小堂妹,四个人大大咧咧地在街上一走,就是一道风景线。加上我,就更引人注目了,因为我的玲珑虽然破坏了整个画面的协调,却增添了三分幽默。我走着走着就放慢了脚步,不露声色地落在他们后边,然后突然惊觉自己像个跟班儿的,只得又小跑几步,追上。阿羽搂上我,问:“你蹦蹦跳跳干什么呢?”我嘀咕:“你们都太威猛了,太压迫我了。”阿羽说:“要不我扛着你吧。”我摆摆手,谢绝了。我昂首挺胸,拼命维持着气势,虽说脚上是一双帆布鞋,但我却收腹,提臀,跟踩着高跟鞋似的。很庆幸,三个小孩儿对我都特尊敬,尤其是小堂弟,说我们是“白雪公主和四个小巨人”,我才不管他们是小巨人还是小矮人,反正我是白雪公主就行了。
阿羽的家人我见了个一溜够,无论是阿羽爸那边的,还是阿羽妈那边的,更无论男女老少。我每次绷着神经,彬彬有礼,只差拎着条丝质手帕,一笑一掩口了。我暗地里对阿羽大呼“吃不消”,阿羽问:“还没过门就吃不消了啊?”我忙道:“吃得消,吃得消。”生怕他不娶我似的。
那会儿,我特喜欢静静地抱着他,莫名其妙地沉默,所有力气都放在手臂上,紧紧地,紧紧地抱着他。他会问我:“怎么了?”我会告诉他:“不知道。”事后回想,也许,那叫做预感。
阿羽领我买了第一部手机。从营业厅出来后,我们在门口就迫不及待地在自己的电话中输入了对方的号码,注明了“老公”“老婆”,然后手拉手地离开了。在刨冰店,碰见了阿羽三个高中同学。大家凑在一桌吃刨冰,传看我的新电话,一人打趣我们:“小两口生活水平不低啊。”阿羽特谦虚,说:“哎,温饱,温饱。”之后回家的路上,阿羽说:“刚才你去洗手间的时候,他们夸你了。”我大喜,问:“夸我什么?”阿羽摸了摸我裸露在炙热空气中的腰,说:“夸我老婆身材正点呗。”我皱眉,心想,损我呢吧?但看了看喜笑颜开的阿羽,又信以为真了。
暑假即将结束的时候,我爹回国休假了。他要见一见阿羽。那天,阿羽穿了橙色的T恤,帅花了我的双眼。他像小学生似的端坐在我姥爷家的客厅中,坦荡荡地看着我爹,偶尔一往情深地看我几眼。我爹无非是说了一些俗套的官方话,例如“学业为重”。另外,他说:“别总让着她,惯坏了可了不得。”这句话让我大惊失色,我原以为,当爹的会说:“你小子要是敢欺负我女儿,我就灭了你。”阿羽忍着笑,说:“叔叔放心吧。”
果然,他一出我姥爷家门就做了件让“叔叔放心”的事,他对我说:“不能再惯着你了,来,背我下楼。”我忍辱负重,站在他前面,揪着他两条胳膊就开始下楼。估计我和阿羽的动作特像歹徒与歹徒搏斗,所以下至二楼,惊着了一个老大娘,菜篮子都掉地上了。我赶紧帮她拾起来,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鸡蛋。阿羽说:“再也不让你背我了,比我背你还累呢。”我奸笑,说:“以后还是惯着点儿我吧。”
我爹对阿羽并不持异议,只是在临行前交待我:“女孩子要掌握好分寸。”我懂他的话,但他不知道这话为时已晚了。我能给的,都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