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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头会才刚刚开头,他们就问我:你怎么心不在焉啊?我说:啊?没有啊。其实,我多想扑进美人鱼和可可的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多想说圆圆回来了,阿羽去见圆圆了。可惜,不行,因为我的底线是我可以低声下气但是我不可以让别人见识我的低声下气。
再怎么惴惴不安,我也得先把心思往正事儿上挪挪,毕竟我和美人鱼已经事先商量过了:由我来主吹我们美轮美奂的客户端界面,她来敲边鼓。我正襟危坐,一边晃悠鼠标一边讲解:首先,考生会看到这个欢迎界面。这时,屏幕上出现了一行金光闪闪的字:欢迎您参加计算机系统考试,下面还有几个同样是金光闪闪的字:祝您考试成功。大飞开口了:嗬,晃得我睁不开眼了。我一拍桌子,说:就是的就是的,我也觉得这太晃眼了,可美人鱼非说这色儿好看。那你觉得什么色儿好?大飞问我。我说:粉的好。健康在我后面命令道:换,赶紧换,换成黑的。我回头说:不是黑的,是粉的。这时,大飞说:换,换成黑的。于是,我和美人鱼的第一个别出心裁的细节在问世前就成为了历史。
第二个界面理所应当的是让考生输入考号。我说:如果考生输入的考号与数据库中的考号相对应,考生就可以进入考试了。我补充说:反之,他会看到一个提示界面,提醒他输入有误,重新输一次。说完,我给大飞他们演示了一下那个提示界面。这一演示,大飞本来支在桌子上的胳膊肘顺着桌子边就出溜了下去,至于健康,从喉咙中爆发出了一种差点儿摧毁了我耳膜的声音,而他通常是在看见了什么特荒谬的东西时才会发出那种声音。我和美人鱼先是一愣,后是勃然大怒。健康挤到屏幕前面,指着上面唯一的一行字问:这是什么?我说:你不认识中国字了?这是’您输入有误,请您抖抖手抖抖脚后重新输入您的考号’。健康说:我认识中国字,我是问这是什么意思。这不是让考生缓解一下紧张情绪吗?哆嗦就能缓解紧张情绪?那考试之前请监考老师带领全体考生哆嗦哆嗦?健康这么一说,美人鱼乐了。我打了她一下,说:注意自己的立场。美人鱼不乐了。不过末了,我还是把抖抖手抖抖脚后这七个字删除了,因为大飞的理由非常具有说服力,他说:考生一看见这个,会笑,考生一笑,考场气氛会玩儿完的。于是,我和美人鱼设计的第二个闪光点也胎死腹中了。
大飞和健康对我们的打击还不仅仅如此。之后,在各种题型以及结束界面,查阅界面等等上,他们继续残忍地嘲讽和抹杀我们的心血。美人鱼坐在一边不吭气了,我坚持着演示了所有的流程,但是,我越来越像一堆烂泥糊在椅子上了。
这些还不是关键,关键是大飞直勾勾地盯着我,说:你们这叫单机版考试系统,不叫客户端。我辩解:先有单机的,才能有多机的,就好像先有单细胞动物,才能有多细胞动物。健康在我头发上打了一下,说:胡说八道什么呢。我给了美人鱼一个眼色,告诉她:上。美人鱼扭扭捏捏地说:你们服务器做得怎么样了?我嗖的站起来,把主位让给了大飞,说:对,对,先看看你们做的。大飞说了一句话,气得我连吐血都吐不出来了。他说:我们,我们,我们还在构思阶段。
散会前,大飞还恬不知耻地说:从下星期一开始,我们取消分头行动,所有人去机房共同努力。因为事实证明,分头行动只会让个别同志误入歧途。我和美人鱼二话不说,扑上去痛打大飞。这叫什么事儿?我们俩累死累活地忙活了一礼拜,结果成就了一个反面教材。典型的吃力不讨好。大飞向可可求救。可可说:哎,我从小就是帮理不帮亲啊。
散会后,阿羽正好打来电话。我撇着嘴,心想:你以为我随叫随到啊?就这样,哇啦哇啦的手机恢复了安宁。我拉着美人鱼去吃饭。美人鱼阴阳怪气地问:今天怎么了?不当贤妻良母了?我说:今天不当贤妻,当良母。我又说:女儿乖,妈妈这就领你去吃香的喝辣的。美人鱼乖乖地说:妈妈请客。
吃完饭,我给阿羽打了电话。但是,他没接。过了半小时,他又打来。我接了。
他说:宝儿,我今天回不去学校那边了。
哦。
我现在在她家吃饭,一会儿直接回我爸妈那边。
哦。
你呢?是回寝室,还是回你姥姥家?
哦。
嗯?
哦,姥姥家。
宝儿,你相信我吗?
哦。
我晚上会用我爸妈那边的座机给你打电话,以证明我的清白。阿羽轻松地说。
哦。
我没有直接回姥姥家,我去图书馆找美人鱼了。美人鱼问我:还当良母?我坐在她旁边,说:乖,好好看书。这是一个定规了,每当我和阿羽耳鬓厮磨相亲相爱,我就会在通往美国的道路上别别扭扭地磨蹭,而每当圆圆如同一个铁锤一般砸下来,我就不由自主地退缩,而退缩的方向,也是美国。如此一来,我在英语上的那点儿出息,都是在我愤愤的情绪中生长出来的。
晚上十点,我对美人鱼说:我回家了。美人鱼说了句妈妈再见后继续埋头啃她的财会教程。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充点儿什么电了。
美人鱼以为我回了我和阿羽的家,可实际上,我上了回我姥姥家的公车。
末班车上没有几个人,零零散散地坐着。我坐在临近下车门的位置。我喜欢那个位置,因为我喜欢为自己准备充裕的出路,而偏偏在爱情上,我失去了这份对于从容的掌握。我攥着电话,安安静静的电话。十点四十分,电话还是安安静静的,有两个男人上了公车,坐在我左后方,一身酒气。他们交谈,旁若无人。我有点不安,胡乱地按了按手机上的按钮。之后,圆圆的电话号码在我脑海中闪现出来,一排数字,我发现我可以脱口而出。我忽然想找她,想和她说些什么。我输入了她的电话号码,准备编辑短讯。手机屏幕的亮光好像白玉一样的颜色,我端详着这块白玉,不知道应该加上去怎样的瑕疵。直到公车的喇叭中广播了我的目的地,我整个人震了一下,包括我的手。于是,一条空白短讯自我的手机发送去了圆圆的手机。我不知所措地攥着车门边的扶手,看着车静止下来,看着车门打开,看着我的脚软绵绵地迈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