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我下车后坐在路边的栏杆上。晚上的风还是很凉,行人的脚步还是很匆忙。我可以看见姥爷姥姥给我的那间向阳的卧室的窗,可以看见姥姥给我缝的碎花的窗帘,还有里面的光,那是姥姥听我说我会回去,给我留的温暖的方向。我有些恍惚。
我站起来,笑了笑。让那条空白的短讯随风去吧,让我在那一刹那萌生出的罪孽的念头和那差一点伸出去搅了一切安宁的手通通随风去吧。我向那温暖的窗走了去。
电话响了,是一条短讯。我以为是阿羽,但是是圆圆。她说:“你是辛对不对?”我怔住了,好像掉进了一个混乱的世界,要么,就是这世界是正常的,而我是混乱的。我又坐在了路边。我该理直气壮地说“没错,我就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辛某某”,还是该当个缩头乌龟,说“抱歉,你认错人了”,又或者,我该置之不理。又一条短讯,又是圆圆。她说:“我知道是你,我以前在阿羽的手机上看见过你的号码。你找我有事?”我攥着电话张嘴就说出来了:“没,没事。”然后,我给圆圆回了短讯:“我是辛,刚才把短讯误发到你那里,抱歉。”“你的意思是你的电话上存了我的号码?”圆圆追问。我向她解释:“是,当时阿羽去你那边的时候把你的号码告诉了我,说如果有急事联络不到他,可以联络你。”圆圆说了句“很高兴认识你”后,我没有再回。我觉得我说了个连傻子都能拆穿的谎言。阿羽为什么放着那么多哥们儿不交待,偏偏交待我这个下堂妇去联络他。这不是有毛病吗。我应该大包大揽,说:“我嫉妒你,所以偷了阿羽的手机,查了你的号码。我会每天骚扰你。哈哈哈。”至少,这样可以让阿羽择得一干二净。但我终究没有再去解释。我笃定,那是欲盖弥彰。
我又起身,走向温暖的窗。阿羽在我上楼的时候打来了电话,我手机上显示着他爸妈那边座机的号码。阿羽说:“宝儿,我到家了。”我说:“废话。”“我们明天回家吧。”“你不是已经在家里了吗?”“我是说回我们的家。”“那不是我们的家,那是我用来藏娇的金屋。”“宝儿,我这黑不溜秋的狗模样还‘娇’啊?”“是焦啊,焦炭的焦。”
挂了阿羽的电话后,我又收到了圆圆的短讯。她说:“很高兴认识你。”我看了看她之前的那一条,两条的区别就在于一个有句号而另一个没有。我关上了电话,从头到脚地抖。
转天清早,我回学校了。我在机房里和可可上网打牌,升了一百二十分不止。大飞和健康的服务器还处于构思阶段,俩人你一言我一语热火朝天地从开始的窃窃私语,到后来几乎大打出手。为此,我和可可中途还换了次机器,我们觉得坐他们俩旁边是件非常丢人的事儿。美人鱼坐了一会儿,收了条短讯,就走了。她临走前对我说:“是班长哥哥。”
我开了手机的震动,把它放在屏幕旁边。阿羽一直没联络我,这辜负了我做的他来兴师问罪的准备。
直到我捂着眼睛说“不行了不行了,再玩下去我一定会瞎了”,可可才心满意足地退出了游戏,还说:“今天就先到这儿,明天我们再来所向披靡。”我拎包离开了机房,留下可可一个人欣赏大飞和健康辩论。
我怀抱着GRE的单词去了图书馆。当我和阿羽感情的隐患越来越势不可挡,我的单词书也在不知不觉中从托福上升到了GRE。可可曾经对我说:“你有美国这条退路,所以我现在允许你折腾。”但是,美国并不是我的退路,它是我离开阿羽后的生路。
阿羽在下午给我打来了电话。他说:“宝儿,咱几点回去?”我说:“我已经在学校了,你十二点之前回来就可以。”“十二点?我昨天是‘娇’,今天是灰姑娘?”“不是,你答应我今天回来,所以你在今天之内回来就可以。”阿羽叹了口气,说:“宝儿,你总是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怎么办?好吧,那你在十九点整出现在我眼前吧。”“遵命。”阿羽的谈笑风生让我不得不认为他对于我和圆圆那不应该发生的寒暄一无所知。
在十八点整的时候,我收到了美人鱼的电话。她说:“我在公寓这边的食堂,你来陪陪我吧。”我去了,用了五分钟。美人鱼面前的桌子上放着四盘原封不动的菜,她正闷着头叼着杯汽水,那动作和小狗小猫喝水的样子没什么两样。我坐在她对面,她抬起脸。她递给我一双筷子,说:“吃吧,吃吧。”我夹了一口放进嘴里,说:“我怎么沦落到吃班长哥哥吃剩下的了。”“谁说这是他吃剩下的了?”“你今天不是和他在一起吗?”“是在一起,可他一直吞吞吐吐的,刚才才说了一句人话。”“什么话?”“他说我们以后还是做普通同学吧。”“这叫人话吗?”我这么一说,美人鱼呛着了。我问:“然后呢?”“然后我就让他滚了。”“你怎么这么奸诈,人家点了一桌子菜还没吃,你就让人家滚了。”“谁让他非在吃饭前说那句话?”我和美人鱼把菜一扫而光,但我用我脑袋保证她是食不知味。
吃完饭,我和美人鱼找了个荒无人烟的台阶坐着。我还没把台阶焐热乎,美人鱼就哭了。她把脸埋在膝盖上,哭得说不出话来。我拍着她的后背,就像以往阿羽拍我那样。美人鱼断断续续地说:“混蛋,他是个,混蛋。”我问:“后悔了?后悔爱他了?”过了半天,美人鱼摇了摇头。她抬起脸,皮肤因为泪水而闪闪发光,她的眼睛尤其亮。她说:“他走的时候连头都没回。”我说:“鱼儿,我现在给你朗诵一首诗吧。”她点点头。我清了清嗓子,说:“啊,混蛋,你把承诺我的天长地久化为了乌有,为什么还吝啬你离开时的那一个回眸。”我声情并茂,美人鱼打了我一下,说:“这是诗?”然后她吸了吸鼻子,对我说:“谢谢你。”她靠在我肩膀上,说:“班长哥哥,再见了。”她的头发飘在我的眼睛上,于是我流泪了。
我把美人鱼送回寝室后,发现已经二十一点了。我的电话耗尽了电,关了。我一个人走着。美人鱼说班长离开的时候连头都没回,那么,当我离开阿羽时,我会不会回头,还是,他会先离开我?为什么我的世界中有这么多“离开”,为什么。
我远远地看见有灯光从我和阿羽的家中透出来。阿羽没有拉上窗帘,他就是这么无所谓这些。我开始奔跑,奔跑向他。
我敲门,阿羽开门,我扑过去抱住他。阿羽把我缠绕着他脖子的胳膊拉开,然后漠漠地看着我。我又从头到脚地抖了。阿羽说:“你不是说十九点吗?你知道现在几点吗?”我全身逐渐凝固的血液还有思想又逐渐地融化了。我又扑上去,说:“对不起。”
洗脚的时候,阿羽漫不经心地说:“宝儿,你找圆圆了?”我看向他,他的表情泄漏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我说:“嗯。”“别再找她了。她找你,你也别再理她了。”“嗯。”阿羽拿起毛巾给我擦脚,我说:“我,我不是有意为难你的。”阿羽的动作很温柔,表情很温柔,语调也很温柔。他说:“我知道。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