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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图书馆的门口,平生头一次觉得这座矮墩墩的建筑这么巍峨,在它面前,我渺小得不堪一击.我把脖子深深地缩进了羽绒服的领子里,走了进去.
我不想踏破铁鞋无觅处,我不想得来全不费功夫,我想我从一楼找到四楼,再从四楼找回一楼,找得大汗淋漓也找不到,这样我会出门买根儿冰棍儿,一边嘬一边走回学校,就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就当我是上课上得如坐针毡了,出来散散心.但是,阿羽和圆圆偏偏就坐在一楼门口的位置,除非我是瞎子,否则我没法儿看不见他们.
事实上,我离瞎子也不远了,我并不是一进门就看见他们的.我一进门就往楼梯上蹿,蹿到一楼半了,我往下一瞅,正好瞅见一个男的站起来脱衣服.这男的不是别人,就是阿羽.我居高临下,看着阿羽把外套脱下来,给了一长头发的女的,然后坐下了.那女的把外套穿上,然后双手伸到脖子后面,把长头发从衣领里往外这么一抖,跟做洗发水广告似的.不用说,这就是圆圆.我的心都快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幸亏,阿羽只是把外套交到圆圆手里,而不是披在她身上,要不然,我这心说不定就真蹦出来了.
我靠着楼梯的扶手,不上不下,明目张胆地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圆圆面前是一本书,阿羽手里是一张报纸,他们专心致志,并不怎么说话.我一直不知所措,把胯骨都给站僵硬了.我心想,我在这儿站着就已经够独树一帜的了,要是再坐楼梯上,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了.这时候,阿羽猛地向上一回头,我们俩的目光就对上了.那情形就好像我的目光是两块吸铁石,而阿羽的是两块铁,总之,就是不可思议地又快又准.这一对视,我和阿羽都呆若木鸡了.
半晌,我下楼了.阿羽的两块铁就跟着我的两块吸铁石,看着我下楼,看着我转弯,看着我走过他和圆圆的那张桌子,看着我停下,又看着我坐下,坐在与他们相隔两张桌子的位置.
我从书包里拿出新东方的教材,摊在桌子上.
两个深呼吸之后,我看向阿羽和圆圆.阿羽的表情从呆若木鸡上升为了无可奈何,而圆圆,她让一根大柱子档了个严严实实.我在额头上拍了一下,暗地里感慨:我怎么找了这么个窝囊的位置.但是,我没再换地儿,因为我从骨子里,害怕圆圆.
我伏在桌子上做阅读题,一篇又一篇.每做完一篇,我就看阿羽一眼.有时,他也在看我,有时,他在看报纸,也有时,他在和圆圆说话.我看不见圆圆,我只看见阿羽对着柱子说话.我读完第五篇文章的时候,有人经过我的桌子,而且在上面轻轻地敲了一下.我抬头一看,是阿羽.我放下笔,不声不响地尾随他出了图书馆.
我和阿羽面对面站在图书馆门口的台阶上,对着乐.
阿羽说:宝儿,您还真来了,厉害厉害.
我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行,您是君子,我是小人.
这大冷天的,您怎么不穿外套就出来了?我明知故问.
阿羽说:您别明知故问了.
于是,我和阿羽又对着乐了.风从我们中间吹过,吹走了所有的摩擦.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当我爱阿羽爱得勇往直前,爱得奋不顾身,爱得宁死不屈,就算是悲剧的情节,也会让我演绎得皆大欢喜.我是个愚蠢的天才.
我问阿羽:你当时为什么往楼梯上看?
阿羽说:因为我觉得我们宝儿在那儿.
我哈哈大笑,说:你是不是觉得有两股冰柱从楼梯那儿打上你后脑勺?
不是冰柱,是温泉.阿羽伶牙俐齿.
之后,我还是一篇一篇地做阅读题.我安宁得好像心如死灰.我知道我要什么,我要幸福,我要在爱情的死刑前,幸福地走向绞架.阿羽,我会离开你,我会.我抚摸着我的书,好像抚摸着我离开阿羽的路.
阿羽给我发短讯,问:宝儿,咱晚上吃什么?我受宠若惊,问:你和我去吃饭?阿羽说:我现在送她去车站,一会儿回来找你.我看着阿羽和圆圆收拾东西,站起来.我也站了起来,穿上了羽绒服.阿羽又傻眼了.我冲他们走过去,越来越近,然后我从圆圆身边走过,走向了厕所.我回头朝阿羽挤了挤眼睛,兀自笑了.
我终究还是没有看见圆圆的脸,我终究是没有胆量去看.于是圆圆在我的精神世界中,还是那一头乌黑的长发.噩梦中,那长发缠绕在我的脖子上,我越挣扎,就越喘不上气来.
我和阿羽去了一家小饭馆吃锅贴.我吃了很多.阿羽说:宝儿,我觉得你不是真的爱我.我擦擦嘴,说:你怎么这么说?你要是真的爱我,你今天应该没胃口.阿羽指着我面前的空盘子又说:可你吃了这么多.我说:谬论.我只说了这两个字.我没告诉阿羽我有多爱他,我没告诉他我爱他爱得整个身体好象掏空了似的,我没告诉他我根本不知道那锅贴是咸还是淡,我只是一味地企图填满我空虚的躯干.我没告诉他我的胃特疼,可还是不如心疼.我告诉他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我新东方的课程结束了,假期也要结束了.我大学的最后半年扑面而来,我和阿羽的最后半年,扑面而来.
我和美人鱼,可可,叮咚坐在食堂里吃四菜一汤.我们说,我们要做半年再加八十年的好姐妹.可可说,她和大飞要做半年再加八十年的好夫妻.我说:我要再爱阿羽半年,不加八十年.美人鱼说,她和我一样.我问她:你也要再爱阿羽半年?美人鱼说:我爱班长.她说得气势汹汹,音儿传出去五张桌子开外.我们三个不约而同地对她伸出了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