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一夜的策马追风,她已经不记得自己身在何处,只知道最后自己精疲力竭,缓缓不上了双眼…
清晨,朝阳的光透过黄帆布散入营帐内。当她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着在军营简单的木榻上,身上盖着一滚墨色狐皮大氅。远处传来的阵阵号角声,让她逐渐清晰,昨天她并没有随身旁的男人到总兵府邸,而是来到了燕郊的军营。她退下身上的大氅,走出这个十见方的营帐。
“夫人,您醒了。”军营前笔直站立的士兵看到她,立刻行了个礼。
她一听这个称呼顿时感到很不习惯,但也没有细问。因为她很清楚,自己只是昨晚田宏遇讨好总兵的一份礼物而已。在这世间上,她本来就没有什么选择可以,这个总兵,以后也就是她要跟随的男人。更何况,心灰意冷的她,也无处可去了吧。曾经的“辟疆”,她爱他的鸿鹄之志,她爱他的坚贞不屈,他爱她的铁骨铮铮。然而,最后他却连对一个女人的承诺都守不住,她不禁觉得可笑。瞬间,也觉得自己可笑。
门口的士兵看着有些出神的她,恭敬严肃地汇报道:“将军要我转达,他去练兵场了,片刻就回。”
“哦。”士兵的汇报马上把她从烟雨朦胧的秦淮河畔拉了回来,她定了定神,望了一眼前方成片的连营,对着士兵微笑道,“我知道了。”
只见过江南粉墙黛瓦的她,也许是出于好奇,没有回到军营里等待,而是凭着感觉慢慢地向前走去,也许是去寻找什么。四处整齐排列的是抗清士兵的营帐,没有秦淮的精致,没有江南的秀雅,有的只是那准备迎战的简单与威严。
她径直穿过数排连营,来到一片散着铜铁气味的空旷地。只看见一排排披甲戴盔的士兵在整齐的操练,“喝”声低沉却震耳欲聋。她睁大双眸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些保家卫国的士兵整齐的挥舞着刀枪。这里,没有什么文人墨客,也没有什么公子纨绔,这里有的可能就是她曾经最为轻视的不识大字的粗人,但是眼中整齐的步伐,耳边有力的口号,身前雄壮的气势,洗刷掉了她曾经所有鄙夷。亲眼所看“沙场点兵”的情景,她顿时感到“铁骨铮铮”本应该和所有华词丽句无关。保家卫国,开疆辟土,其实就是这么朴实真诚。
“停!”不远处的高台上传来有力的号令,操练的将士闻声立即持枪立正,不带丝毫犹豫。
她抬眼看向声音的源头,高台上站在的便是昨晚带她骑马的男人。虽然他没有并没有一身戎装,但是身上统领千军纵横沙场的锐气却丝毫不减。
“不在宁远,也不能怠惰!”他深邃的眼望向脚下操练的万千士兵,脸上挂上了一丝不满,他厉声呵问,“听清楚没有!?”
“喝!喝!喝!”士兵整齐的举起手中的长枪,齐声响应着统领的号召,气势如虹,贯彻长空。即使是站在远处的她也能感受到,耳膜欲裂的痛感。相较丝竹管弦声声慢的江南,这声音是那样的紧张与威严。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是怎样的豪气热血?恐怕没有亲眼见到过所写的词文,都是幼稚可笑的空谈!
瞬间,她若有所思的笑了笑。气节为何物?似乎“金戈铁马”要比“雪月风花”来的更加实际吧。放翁虽心系“九州大同”,但终其一生都未跨马征战沙场,最后只能对着儿孙叹息“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想比之下,还是稼轩“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的悲壮,更让人记忆深刻。
“继续!”站在高台上的男人看见士兵的响应,立刻下令。将士们紧张有力的操练又开始了,万千铁甲的气势比刚才有过之无不及,吓得她往后退了几步。在一片褐黄的军营里,她亮红色的鹤氅显得格外惹眼,即使她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高台上的男人似乎注意到了脚下的那一抹鲜红,转身从高台上走下。
被刚才练兵的气势所震惊到的她,不敢抬头直视迎面走来的男人,她知道军队里纪律严明,她的不经意的打扰可能就是死罪难逃。她胆怯地道歉:“奴婢不是有意扰乱将军练兵的,望将军原谅。”
那个男人并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而是关切问道:“怎么自称奴婢呢?昨晚策马劳累了,你怎么不在营帐里歇息?夜间风大,有没有受凉?军营简陋,马上我就和你回府”
一连串的问题,让她不知道如何答起,但觉得心里还是很温暖的。她只是缓缓抬头,对着眼前的男人微笑道:“没有,我很喜欢这里。”
盛京,清宁宫高台后的花园,积着薄薄白雪的小路上,有两个人并行与此。
其中一个清瘦高挑披着黑色猞猁裘的男子是清国的摄政王,多尔衮;另一个面容秀丽身着杏色绫棉窄袄的女子是清国的圣母皇太后,曾经的庄妃。
“听说最近几日,你一直钻研‘闯王’李自成,可有什么心得?”小路上的女子打趣地询问着身旁的黑衣男子。
“咳…咳…咳…”清晨寒气未退,黑衣男子微微咳嗽了几声,然后皱了皱眉头,答道,“哪有什么心得啊!他的大顺军从西安一路到大同,只打了宁武关一仗,我也不好确定他的兵是个什么战力,他的将领是个什么水平。一会儿说百万雄师,一会儿又说只有十万,都没个准数,想起来就烦。”
“兵是一个方面,你怎么看他这个人呢?”看到沙场上威风八面的摄政王烦恼的模样,一旁的女子不禁一笑。
“这个人嘛?”多尔衮抿了抿嘴唇,又觉得毫无头绪,“曾经是驿站里的一个小卒,后来好像因出了命案,就跟了高迎祥起义,再就是三年前被洪承畴打到商洛山里去只剩七八骑,现在又东山再起了。”
“我倒听说坊间有一歌谣唱‘迎闯王,不纳粮。’”听着多尔衮絮叨地罗列,他身旁女子若有所思得说道,“这个李自成倒还挺会笼络人心的嘛?”
“是啊!均田免赋,确有其事。他起兵初期是打家劫舍的,后来好像是他一个叫李岩的部下提的,效果甚好,各地流民都纷纷响应。”多尔衮点了点头。
“那他哪养的起兵啊?”听到此处,年轻的太后更觉有趣,忙开口问着。
“明庭腐败,他所到之处都是将当地官吏富豪抄家充军费的。”多尔衮微微眯了一下双眼,心里盘算了会儿,“据我估计十万他应该是养得起的。”
“这样的打法,并非长久之计啊。”
“是啊,毕竟崛起太快了。”多尔衮也颇为赞同身边女子的看法,便转头问道,“那你怎么看他这个人。”
“我倒觉他这个人也未必可靠。你想想,一个犯法参军避罪的人,一个初期打家劫舍的人,你很难相信他起兵是真的为百姓谋福祉。况且他的兵一味的惩治官吏富豪,我想只是因为他们对上层人的仇恶。这样一个人,所考虑的应该不是如何成为一个爱民如子的君王,如何建立一个长治久安的王朝。他即使得到了权利也只是为了他们个别人能摆脱穷困潦倒的生活罢了。”
“对。”多尔衮听到这番评论,点头补充道,“他还曾致信于崇祯,提出封王就罢兵的要求,崇祯没答应。后来他便在西安称帝了,现在一路往北京打,估计是缺钱了”
“所以啊,没有完整的治民方案,没有长远的行军规划,”身边的女子听到这样的补充,叹了口气道,“他这个政权,很难长久啊!”
“是的。”多尔衮同意地说,“所以我想的是,现在不急于取宁远,等那个吴三桂被叫回京和李自成死磕的时候,大清再出兵坐收渔利。最好他俩能双双归西,那我入关就如探囊取物了”
“吴三桂?他真的就不能被招降吗?”似乎被提点到了什么,多尔衮身边的女子皱了皱眉头,“有这样的将领,我大清入主中原会省力许多啊。”
“他?”多尔衮无奈地摇了摇头,“信都写了一摞了,完全不动摇。看来我只能想办法除了他。”
“我看未必。”年轻的太后思索片刻,微微一笑道,“如果他真死忠于崇祯,那你说他私养兵马只听命他自己是为何?”
“也是。”多尔衮觉得这个问题很值得深思,“听说他亲兵不少于五千。”
“当年,他能单骑救父,说明此人并不怕死。但是松锦之战,他见战局不利就速速撤兵回宁远,证明他很惜兵。这样一个深受儒家忠君思想熏陶,不惜命而惜兵的人,他不愿降也许是未到山穷水尽之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