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气咻咻地偏过头,虽然,一幅任人蹂躏甚是楚楚可怜的的小白花模样,但掀唇吐出的话语却冷似冰箭、毒如鸩酒,只听他说:“你这般不知羞耻的丫头,不知十年之后何人敢娶!”
女孩暗暗咬碎一口银牙,冷凝着脸,猛然扯过他的右手,因无心捏到伤口,惹得身下传来一声痛苦的闷哼,又极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放柔了动作,但樱桃似的小嘴却喋喋不休地说:“你这不住在海边的人,倒是管的比海龙王还宽。你就甭为本姑娘操心,就算我到了五十岁都不愁嫁!反倒是你这徒有美色,连落水都舍不得喊两声救命的木头疙瘩,是怎么细皮嫩肉活到这么大的?该不会是像古时候养在深闺里的千金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吧?”
少年心中刺痛的厉害,不觉想起两年前那个春光明媚的早晨,他醒来后,双眼突然变得模糊不清,直至失明再也看不见任何风景的情景。随即,唇抿成线,颓然地说:“我不需要你的多管闲事,更不需要你的怜悯关心!如果,你想嘲笑我,就尽管嘲笑好了。反正,我,我本来就是……”一只被关在金笼里没有眼睛的金丝鸟!
但话未说完,女孩却猛地拉紧手帕两端,粗鲁地系了个死结,疼得少年凝了凝眉,而她已利落地起身站到一旁,叉着楚腰,气哼哼地说:“行,算我多管闲事,可也比你无理取闹要好。我嘲笑你什么?你有什么好让我嘲笑的。怎么好端端一个人,总要这样冷声冷气的说话!”
接着,左脚轻踢了下他的小腿,闷闷地说:“哎,我警告你!我好歹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在你还没衔草相还之前,最好对我客气点。不然,看本姑娘怎么修理你!”说完,冷俏着小脸,转身蹲下后,重新拾起陶瓷片继续奋力地刨坑。
少年默了默,脸上一阵红白交错,顿了良久,才缓缓地开口:“我不叫哎,我有名字。”
女孩并不理会,直到挖好坑,放下陶瓷片,双手捧起带土的红玫瑰摆进坑里,仔细掩上土,伸脚踩实,才扭过头,神色平平地看去身后少年,淡淡地说:“哼,我才不稀罕知道你叫什么,就算不叫哎,那也只会叫讨厌鬼。”说完,小心地拾起地上的陶瓷片,起身扔到不远处的垃圾桶内。
听到哗啦的破碎声,少年微皱了皱眉,心下很不是滋味,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未发一言。
女孩走到岸边蹲下身,洗干净手上混着血迹的泥土,将湿发拢到左肩拧干水,随意地编了个麻花辫,取下左腕上的黑皮筋扎了发尾,捊了捊额前杂乱的齐刘海,当无意瞧见波纹荡漾的湖里,倒影的那张花猫似的脸。
不由,憨笑地抿抿唇,赶忙捧水洗了干净。起身后,用衣袖擦干脸上的水,信手婷步地走到少年身边,微微一愣,迷惑不解地问:“你还不起来,非要折腾到着凉不可吗?”
少年抿着唇,没有说话。女孩便闷闷地哼了声,淡淡地说:“好,算我多管闲事,我走就是了。”话落,转身便走。
可刚没走出两步,恰时微风将半干的襦裙吹起,撑着胳膊欲起身的少年,便下意识地拉住拂过脸颊的裙袂,焦急地说:“等一下。”
可女孩并未察觉也不理会,依旧自顾朝前走,直到呲啦一声,裙摆从中间被撕裂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险些跌倒的她,才木然地回过头,怔怔地看去一脸不知所措的少年。
而少年却尴尬地攥着手里的布片,愣愣地望着女孩的方向,舔了舔唇,缓缓地说:“我,我不是有意的,我是因为……”
“啊!”女孩惊呼一声,连忙转过身。将宽大的裙摆往后拢了拢,遮掩住露出的雪白长腿,随后,腾出右手一个清脆的耳光甩在他脸上,委屈不已地说:“臭流氓,你这个恩将仇报的臭流氓。不要和我说,你是因为看不见才撕坏我裙子的!”
说到这,夺过少年手中的布片,后退了几步,甚是不悦地说:“哼,我会记住你这讨厌的样子,以后要是再遇见,我要你,赔我一百件襦裙!”
少年的右脸颊上清楚的五指印煞是刺眼,他抿了抿唇却破天荒的没有动怒,而是自责地低喃:“我,我不是有意的。”
这时,不远处一声焦急的男音,由远及近的飘来:“糯糯,你在哪?快到晌午了,快随我回家。”
女孩回头,大声应了句:“舅舅,我在这,我这就来。”说完,闷闷地瞪了眼少年,便捂着裙子朝抄手游廊小跑而去。
仍旧傻傻看着前方的少年,嘴角微勾,声音极轻柔地说:“原来,你叫诺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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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叹岁月蹁跹,时光荏苒。这时,一只轻盈的飞燕掠过湖面,一圈圈妩媚的涟漪摇荡开来。
冯锦倾眨了下深邃的眼睛,才停止了心头最温暖的回忆,一仰头,饮尽杯中凉入心骨的葡萄美酒。将酒杯放置在石桌上,垂目温柔地看去右手大鱼际线处,那块类似弯月状的浅色疤痕,微微勾唇。
当优雅地站起身,提步离开时,眼角余光无意看到不远处那株枝繁叶茂的红玫瑰。脚步微顿,耳边似是响起,那道稚嫩却认真的声音:『我在挖坑,将受伤的红玫瑰种下去。这样,它就不会因为离开家而凋谢枯萎。等来年春天,花繁叶茂时,此处风景便会甚好,到时花香阵阵别有一番滋味。』
他淡嗅花香,心中百感交集,轻轻一叹后喃喃自语:“此处风景再好却不及你眉眼一笑,我回来了,你却为何不来寻我,一百件襦裙早就存在我这很久了。”
此时,裤兜里的手机铃声响起:『那时黄沙遮不住潋滟,凭雪衣杯酒恰初见。绿柳芙蕖,飞花迷人眼,却读不懂你眉间……』
冯锦倾凝眉掏出手机,淡扫了眼来电显示,长指轻滑屏幕,凑耳接听,淡淡地问:“茗暗,什么事?”
电话那头成茗暗恭敬地说:“少爷,方才在南城做医学研究的权起野先生来电,让我告知您,因近几日阴云连绵,恐您的视力受限,会产生恶心眩晕、甚至短暂失明的症状,需尽快进行二次治疗,不知,您什么时候能回来?”
冯锦倾思忖了片刻,缓缓地说:“告诉权先生,五点前我会到明夜医院等他。”
成茗暗听到明夜医院这四个字时明显一愣,随后轻咳一声,抿了唇边的笑说:“是,少爷。”
冯锦倾挂断电话,将手机放回裤兜里,迈着沉稳的脚步,缓缓离开微风一过就花香摇曳的庭院,当利落且帅气地翻过爬满粉红蔷薇花的围墙,便乘上停在不远处的迈巴赫扬尘而去。
而三月的天说变就变,方才还艳阳高照,不多时又细细绵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