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因酒后头痛的厉害,只轻揉了揉太阳穴,昏昏沉沉道:“放到茶水上当差吧。”梁九功见皇帝倦态已生,应允着退下了。
第二日一大早,天还没擦亮,芙宁便起来点了烛灯在绣荷包,等到小湛起来的时候,她已经绣完出去打了水来洗脸,回到屋里,见小湛坐在铜镜前,用胭脂膏遮盖着脖子上的瘀痕。小湛左看右看,伤痕已经淡的瞧不大出来,才方嘘了一口气,却仍担心的说:“也不知爹娘能不能瞧出来,我不想让二老忧心。”芙宁歪着头仔细看了看:“我倒是看不出来,你且宽心,应当是不会发现的。”
小湛心神不宁的吃了些馒头,终于听到外头有声响,小湛终于盼到了此刻,开心的拿起准备好的包袱就往外走,到了门口回头跟芙宁说:“定是来通报人名,让大家到西华门候着了。”芙宁连忙从怀中拿出荷包塞到小湛手中:“带我向你爹娘问好。”
小湛摊开手,一枚精致的红色荷包映入眼帘,只见针脚整齐紧密,上头还绣了几朵荷花,小湛感动的轻拍芙宁的手背安抚道:“会帮你问好的,等我回来。”说罢便掀开帘子走了。没过一会,她却又回来了,见她表情古怪,似喜悦似难过的看着芙宁,说道:“是梁谙达叫你出去。”
芙宁心中惴惴不安,出去瞧见梁九功笑意盎然的瞧着她,更是害怕起来。果然,梁九功免了她的礼,恭喜道:“姑娘好福气,万岁爷茶水上的庆竹来年就按律放出去了,你就跟着学规矩吧。”芙宁心下懊恼昨日的逞能,如今到了赤手可热的位置,稍不用心,惹怒了皇帝,便会惹来杀身之祸啊……
芙宁愧笑道:“公公抬举芙宁了,芙宁怕是做不好呢。”
梁九功说:“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恩泽,你怎能推脱?推脱即抗旨,姑娘是聪明人,怎么这会子这么糊涂呢?”
忽而外头内务府的过来通传,见梁九功立于院内,打了个千,便通知所有名单上的人都到西华门集合。小湛抱着包袱从身边擦肩而过,回头望了一眼芙宁,二人四目相对,芙宁低下来头,说:“奴才遵命。”
随即收拾了细软,由小太监一路领着,离开了辛者库。
甬道陈长而狭窄,走了好一会儿,却见弯角处四人抬着红木撵子,拥着一位贵妇出来,虽还有些距离,但是依着规矩,都要提前避让下跪,因芙宁低着头,并未认出撵子上的人儿,只见撵子到了跟前却停了下来,贵妇下了来,脚步轻盈的立在她的眼前。芙宁只瞧见一双精致杜鹃花的旗鞋,本来心下疑惑,却不敢抬头,忽而裙角随着微风摆动起来,她嗅到此生都不会忘记的香味,竟不由自主的抬起了头……那是一张难以忘记的熟悉脸庞,那眉眼,那唇鼻,时隔这么久,她还是如此厌恶。旁边的小太监慌张的扯着她的衣袖示意她犯了规矩,却听贵妇笑着问:“过的如何?”
芙宁心寒无比,只不愿与她争吵,如今已然这样,说什么都没有用。
芙宁说:“谢福晋关心,奴才过的很好。”
瓜尔佳氏掩着嘴笑了起来,“你过的好与不好,我当然知道,”说着渐渐收了笑容,“只是你那可怜的姐姐……”
听到姐姐,芙宁急急的问:“姐姐怎么了?”
瓜尔佳氏摆了摆手:“罢了,等你有了机会,自己去问问她吧。”
她慢慢上了撵子,轿夫们一起发力,稳稳的像前行去,只听脚步声渐渐远了,小太监只奇怪看她一眼,便站起身继续前行。
越往前,乾清宫映入眼帘,高大雄伟的殿宇覆盖了大半片天空,芙宁只觉得透不过气来,心中压抑难耐。
皇帝所居住的养心殿很快便到了,小太监引着芙宁到了偏房。庆竹是宫中的老人儿了,过两年便要放出去,亦是尽心尽力想培养出一个接班人,到时候也好回到家乡。庆竹也算是比较和善的一个人,年过24,是皇帝身边心思较为活络的宫女,见着芙宁,便带她到了当下的住处,因同屋的宫女被调到太皇太后宫里当了值,所以芙宁暂时一人居住。芙宁收拾着东西,突然想起了小湛,不由得伤感起来,庆竹见她忧思重重,便说:“在万岁爷面前,可不能这般模样,必须嘴角上扬微笑着,笑不露齿。”
芙宁勉强一笑,点了点头。
因皇帝去了进讲,养心殿的太监和宫女便各自去殿内暖阁里打扫,庆竹也得了空,便引着芙宁到了御膳房旁边的御茶房,介绍说:“宫里呢,有两个御茶房,一个是这里,一个是南三所旁边,这个是专职负责万岁爷平日里饮茶的,另一个格局大一些,是历代朝贺盛典时供应茶水的,我听梁谙达说,你昨日便在里出了做***的主意,想来也心思剔透,茶水上应当是难不住你,只两样,你需多进几次茶水,才能得出体悟,”见芙宁听得认真,并未搭腔,又继续说,“一是掌握万岁爷什么时候喝茶,要看眼色行事,二是掌握茶水的温度,递过去的时候,既不能太烫,又不能太凉……我说这些,你也别怕,日子久了,就揣测出来了。”
芙宁乖巧的应着,庆竹又带着她一罐罐茶叶看过来,琳琅满目,数不胜数。庆竹看她专心看着,道:“这些茶都是今年新贡的,你要记下每种茶放置的位置和半年的限期,万岁爷喜欢新鲜的茶,到了半年,便可以登记给内务府带走,到时候作为给宫女太监的赏赐。记得位置后,万岁爷想喝什么茶,也不至于乱了手脚,若是在这里乱找一通,不知会耽误多大的功夫,到时候龙颜不悦,可不是你我能担待的。”
接下来的半个月,依然不能独自担差事,庆竹会让她一同在养心殿站着等待皇帝叫茶,芙宁细心学着庆竹上茶的姿势动作和茶水放置的位置,等卸下差事,便到御茶房里记茶罐位置和口味。
这日未时,庆竹和芙宁依然站在皇帝身侧两丈来处等候叫茶,因内务府送来了新茶,庆竹便捏了芙宁一把,示意自己出去一下,让芙宁听着叫茶。
下午的时光总是昏昏沉沉,时间过的慢极了,加上殿内香炉想冒出来的龙涎香四下蔓延,闻起来身心俱宁,站的久了,只觉得身体有些吃不住,想歪在一旁睡一觉。忽然,皇帝抬起头,低沉沉的喊了一声:“梁九功?”
芙宁听到皇帝的声音,吓得睡意全无,后背也渐渐的浸了一层薄汗。皇帝四下看了看,目光便停留在她身上,问到:“梁九功呢?”
芙宁紧张到大脑空白一片,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觉得嘴唇不受控制,颤颤巍巍的声音从口中发出:“回……回万岁爷,奴,奴才不知道……”
皇帝似未察觉,只“哦”了一声,继而吩咐道:“朕渴了,去沏杯茶。”
她解放了一般,应声出了殿。外头的虽无风,但是总归凉凉的,只觉得身上的汗一下子全消散了一般,竟觉得有些冷。御茶房里,庆竹正在给新进的茶叶装罐,见芙宁进来,问道:“万岁爷叫茶了?”
芙宁声音里带着慌张:“姑姑,我有些怕。”
庆竹笑着宽慰道:“别怕,第一次总会这样的,等日后慢慢得心应手了,也就习惯了,今日你便一个人奉茶吧,我在旁边瞧着。”
芙宁端着茶小心翼翼的往殿里走,刚到了殿门口,却听见皇帝在里面生气的声音,心中更是惶恐,庆竹只低声说道:“别怕,去吧。”
走到殿内,原是皇帝在训斥梁九功,梁九功跪在下面伏着地,皇帝拍案而起:“怨不得德嫔对我的一举一动十分掌握,原来是你个吃里爬外的东西在中间操持!枉费朕对你的信任!”
梁九功说:“万岁爷息怒,只是德主子传奴才过去问话……”
皇帝冷笑道:“好一个‘传你问话’,这宫里,连你也不让朕放心!”
梁九功叩首:“万岁爷保重龙体……”
皇帝心中压抑着怒火,又瞧着眼前一个个明黄刺眼的折子,更觉得怒不可揭,刚起身准备离开,却见一只纤细的胳膊正递着一杯茶水往案几上放,他只一脚踹在宫女肩膀上,拂袖而去。
芙宁本就惶恐,如今白白吃了一脚,茶杯应声落地,“啪”的一声,众人亦打了一个寒颤,茶水四溅,茶杯的碎片四下里炸开来,唬的芙宁唇齿微颤。皇帝头也没回的走了,庆竹连忙过来搀扶她,问道:“没伤着吧?”
因之前旧伤仍在,踹的那脚又着实用力,所以肩膀有些隐隐吃痛,但见姑姑这般问起,只能说:“奴才没事。”
梁九功慢慢站了起来,吩咐其他宫女:“傻愣着干嘛,忙着收拾啊!”说罢便屁颠颠儿的跟着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