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太子府门口的轿撵已经备好,胤礽穿着朝服从府里出来,太监早已掀开轿帘,他径直坐上轿子,一行侍卫按例跟随在后,迤逦前行。因中秋佳节,路上商贩增多,随引出一条宽路方便太子一列随行,却仍热闹非凡,太子掀开窗帘朝外望去,只见路边裁缝铺,古玩店,典当铺,一应店铺皆人流涌动,各个门口都悬挂喜庆的红灯笼,虽刚过五更天,天仍有些朦胧暗,却阻止不了百姓佳节来临之际的喜悦。到了宫门口,依律需步行入宫上朝。
所及之处,侍卫太监早在身侧跪下请安,从太和殿穿行而过,已然见到许多大臣三三两两,见到太子无一不请安问好,索额图正与得胜回朝的烜南大将军交谈,回头瞧见太子来了,便告辞朝这边走来,太子年轻谦虚,拱手道:“索额图叔爷。”
索额图笑容可掬道:“太子殿下今日起色不好,昨晚可是没睡好?”
太子笑道:“近日邻近佳节,不知为何,反而更难入眠。”
索额图道:“近日西北灾害严重,陇南又有乱民起义,事情繁多,忘太子殿下不负圣恩,多替皇上分担呐!”太子谦虚一笑,便邀索额图共同入殿。
果然,因为今年灾旱频频,皇帝龙颜大怒,众臣只能缄默三口,面面相觑。到了下朝时分,皇帝把自己关在养心殿内处理折子,梁九功为皇帝准备的点心一应放在跟前,一动没动。眼见一炷香的时间过了,点心放凉了,梁九功又忙撤下换了今年新进贡的碧螺春,皇帝尝了一口,心情似乎有所舒缓:“唔……这茶倒是新鲜,是今年的吧?”梁九功回道:“是,闽南都督府庆贺太皇太后诞辰时进贡的,太皇太后不喜这味道,所以命奴才拿了来,说是皇上应该喜欢。”
皇帝“哦”了一声,像是想起什么,便问:“储秀宫那个茶水上当差的宫女,如今打发到哪个宫当差了?”
梁九功微有错愕,才发觉皇上问的正是涉巫蛊之术的宫女,说:“回万岁爷,她们二人如今仍在辛者库,等过了中秋节,再发落,”说罢便瞧了瞧皇帝的神情,心下思索了一番,又道:“那宫女精通茶艺,是否要调到御前茶水上当差?”皇帝只斜眼看他:“你的差事,当的越发好了。”听皇帝语气冷冽,不免身体微颤:“奴才不敢妄测圣意,只是想替皇上分忧。”皇帝不理会他,起身往外走:“走,去慈宁宫瞧瞧太后。”
还没到慈宁宫,便瞧见上空盘旋着一只彩色的纸鸢,皇帝驻足问道:“那是什么?”梁九功用手遮了遮光,定睛一瞧,便回:“回万岁爷,多半是风筝。”皇帝心中正纳闷着,刚进了慈宁宫,便听宫人说太后在慈宁宫后头的花园陪着络成格格在放风筝,皇帝听后便朝着后花园去了,刚到了拱门,却见络成坐在太后的腿上,手中握着盘风筝线的木槐头,胖乎乎的小手臂一扯一扯,露出开心的笑容,太后远远瞧见皇帝来了,将木槐头接过来,低头跟络成说了一句,络成正玩的开心,听见皇祖母这么一说,回头看见父皇,只笑着甜甜的叫了一声:“父皇。”
皇帝心中一暖,便走过去抱起络成,问:“哪里有秋天放风筝的,你看,”说着抽出一只手指了指摇摆的风筝,“秋天风大,飞不高,等到春天来了,父皇带你放风筝。”
络成心思单纯,眨着大眼睛问:“真的吗父皇,可以和母妃一起吗?”
太后原来笑看着父女二人,只觉得十分有趣,听到这句,笑容渐渐僵硬,便低声喊了一声:络成!
却见皇帝面不改色,仍笑着说:“你母妃怕是不能和咱们一起了,到时候啊,父皇带你去北郊的猎园骑马,可好?”
络成年龄尚幼,心思单纯,听着十分激动,拍手连连叫好。因下午还有进讲,只坐了一会儿,便匆匆回了养心殿。
从午间开始,内务府就开始差遣宫女太监打扫布置太和殿,到了晚间,已经布局妥当,早早的邀请了民间的著名戏班子进宫排练,西藩也带来一支歌舞姬女来献演,样样美食菜肴皆由御膳房调制而成,菜品由德嫔阅过递交,整个太和殿被布置的喜气洋洋,因是大节气下,与除夕的重要程度无差,文武百官皆在邀请之列,诸位皇子格格也也会一应到席。这是本朝重要聚会,所以宫门下匙也会推迟到戌时时分。
芙宁和小湛因暂时没有着落,仍不能闲着。小湛之前是负责珠宝首饰和盘发髻,所以派遣到藩国休息的偏殿协助收拾打理使者仪容,芙宁则被调遣至御茶坊打杂。
太和殿内歌舞升平,虽御茶坊距离稍远,却也听得曼妙歌声丝丝入耳,芙宁只负责烧水填柴,旁的事情无需插手,所以也落得清静,只见透过白雾,依稀辨得太和殿方向,因殿宇高大,显得昏黄的天空低垂,波澜不惊,罩住周遭宫殿,朦胧而遥远。天瞧的久了,心也十分沉静。宫人们也不知忙了多久,却见梁九功着急忙慌的在御茶房指挥着。梁九功乃皇帝身边最得意的太监,凡事事必躬亲,所以各个殿里张罗指挥,恐出了差池,藩国在场,更不能丢了皇帝的颜面。
只听着他一个劲儿的叮嘱:“慢点,别慌慌张张的没个体统。”回头瞧见背见一个宫女正背对着她坐在那边一动不动的,便随手招呼:“你,发什么呆呢,当差还走神,当下什么事情最要紧啊?你瞧瞧这托盘上的折的莲花垫子歪歪扭扭的,把这些重新理一下。”见那宫女一回头,却瞧着十分眼熟,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芙宁福了福身子:“回梁谙达,奴婢叫夏芙宁。”
梁九功略一沉吟,摆摆手说:“你不必负责这个了,我只问你,若是莲子鹿茸茶,放一剂什么,即可调剂苦涩之味,又可解酒?”
芙宁平日里虽然负责安小主的茶水,但是在茶水上并没有狠下功夫,只是凭借感觉,觉得可以让味道更好,便会自己尝试后再做给主子,如今梁九功这样发问,一时难住了自己,但是她闭上眼睛回想莲子和鹿茸的味道,稍整理了一下,便回道:“莲子味甘,微涩;鹿茸甘甜,微苦,虽性补,但膳后用难免口中不适,奴才觉得,茶都清苦,如果将莲子和鹿茸打成粉,加入***,既解酒,又可口,如今天气渐渐冷下来,***亦可暖身。达-赖千里迢迢进京,***是他们日常所用的饮品,如果作为***呈上,番邦定能感受到皇上的诚意。”
梁九功听后心下骇然,只觉得眼前宫女十分不简单,心思灵巧聪慧,思虑周全,竟能考虑如此层面,便赞道:“姑娘说的甚好。”然后转头叫了御茶坊掌事儿过来,问:“莲子和鹿茸可准备妥当?”御茶房掌事儿是个敦厚的老太监,向来行事稳妥,答:“是,早就备下了。”梁九功说:“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就要进膳后茶了,你赶紧命人到庆丰司去取羊奶入味,具体怎么做,芙宁姑娘会告诉你们。”说罢,便朝芙宁点了点头,到前头太和殿去了。
御茶坊的宫人们紧赶慢赶,将***热上,又到御膳房调遣了几个太监来打磨莲子鹿茸,终于是赶上了。一行宫女远远走来,到了御茶坊,每人依次拿起托盘,芙宁等人将**每个托盘两杯放好。因有时候差事做的好,皇帝龙颜大悦会论功行赏,所以御茶房掌事儿需随宫女一同前往,掌事儿怕到时候皇帝问起做法功效等,怕自己一时间说不清楚,所以便将芙宁也一同带着。
芙宁随着掌事儿跟在宫女后头,走到太和殿前,见殿门口悬挂极多的红布灯笼,重重叠叠的围绕在梁上,只觉得头昏目眩。一行人从后面角门鱼贯而入,却已然听到前头的欢声笑语,芙宁驻足,望向已经擦黑的天空,没有一颗星子,月亮却已经挂上了枝头……
果然,皇帝甚是满意此次的膳后茶,传了御茶坊掌事儿询问做法,听罢,皇帝朝着达-赖使者笑意盎然的问:“怎样,是否合胃口?”达-赖上前朝拜三叩首,信服道:“皇上真是贤君圣主,实在令我部佩服,以后应多番往来,增进两邦友谊。”
终于,这个中秋让皇帝十分满意,因德嫔和内务府操持有加,特封赏诸多,皇帝饮了酒,面色潮红,虽饮了两杯***,但并非是神药,所以微醺酿跄,到了寝殿,宫女伺候更衣,却突然想起忘记赏赐御茶坊,转头对梁九功说:“御茶坊掌事儿这次令朕十分满意,把他升一个品阶吧。”
梁九功笑着说:“万岁爷的赏赐可打偏了。”
皇帝见梁九功卖起了关子,因心情好,便也不多加责怪,只问:“怎么?”
梁九功解释道:“这可着实是芙宁姑娘的功劳——储秀宫茶水上的芙宁。”见皇帝听到“芙宁”疑惑的瞧着他,便又补了一句。
皇帝若有所以的“哦?”了一声,突然想起什么事情,便问:“那日御花园偶遇的宫女,你查了没有?”
梁九功知道皇帝定会这样问他,早就托人去查,只是没有告诉皇帝,如今皇帝问起,他点了点头,道:“正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