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传诚倒出县衙前堂,穿过天井,走过一道长廊,眼前豁然开朗,这才回到后院。
上一任县令虽右迁升任带走了此处一应财物细软,却将这偌大的一片内院留了下来。此地不大,可料想那位县令也是个风雅之人,将庭院布置得井井有条。入眼的甬道两旁分别是一片疏密适宜的桃花林和一汪清水小池,空余处又有亭、台、假山精妙布置,使这一方小院带些园林之气。若比之起来,此处虽不及苏杭一带豪门园林的豪大敞阔,却别有一番风韵。
此刻又正逢新春二月,院内的桃花朵朵艳丽,片片争芳,一眼望去尽是淡红花海,大小不一的桃树枝桠上停着许多迎春小雀,争吵般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可惜他丝毫没有情致欣赏此等春闱一瞥,脚下不停,又朝桃花林内一间小屋走去。
刚一接近,武传诚便听见屋内传来偶尔发出的书声,待至屋外,门尤未推,屋内忽道:“责其所难,则其易者不劳正;补其不短……”稍顿足,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屋中只一少年坐在临窗的书案前,正聚精会神地翻阅着一本厚书。侧量此人,但见他眉目如刻,青衣如身,瘦长的身躯笔挺地端坐在椅上,嘴角似扬非扬,修长手指捻在书上将翻未翻。仅这一眼,便给人一种清新俊逸的儒雅之感。
这书生听见门响,立即回过神,撇下手中旧书站了起来,转眼间见着来人露出淡淡笑容。
“叔,前堂可有什么事情?”
武传诚知他也听见了刚才的鼓声,并不藏话,神情略是懊恼地走了两步,往书生方才所坐的椅子上一坐,便将刚才的案子告诉了他。
书生恭敬地候在一旁,静静地听完武传诚的话,竟笑了起来:“叔,这可是天赐良机呀!”
这书生叫卫百翎,乃是武传诚当年逃难途中收的养子。武传诚知道他素来主意多,而且今次能得以升任清源,全拜此子所谋,此刻见他如此说,心中稍稍定了些,便问:“我这上任第一天便遇到了这人命官司,哪里来的‘天赐良机’一说?”
这间小屋本是原县令一守院下人所住,屋内除了一张床,一件桌椅,并无他物。卫百翎见武传诚问,随意地坐在床边,道:“前些日婶子还担心咱们外乡之人入住清源不被接纳,又恐您日后的政事多有不便,不想偏偏却碰上了这等为民请愿的好事,不是天赐良机又是什么?”
武传诚也不傻,立即听出他话中之意。只要他能办好这件案子,评判是非,自己的清廉之名便会立即传唱乡里,那么他这个外乡旅官也会立即被百姓奉为真正的父母长官。
可是杀人大案又如何能轻易查清?思及至此,武传诚又问:“可是我该怎么查?靠外面那些人么?唉……你是没看见刚才他们那些人的嘴脸……”
卫百翎微微一笑:“江南之地,山水俱丽,民风淳正。自从清军入关以后这里向来无事,这些人疏懒一些也无可厚非。只是我觉得此案却不可明目张胆地派衙役捕快去查,要查也得咱们选派一位亲密的人去……”
当他们正于屋内商谈此事之时,屋外桃林外不知什么时候猫来一抹黄影,悄无声息地溜到了小屋外,探着脑袋在向阳小窗外偷听了一会儿,直到卫百翎说到这里,忽然咭尔一笑,跳了出来:“爹,我也要去!”
卫百翎与武传诚立即止了谈话,转眼便见门外站着个年方十六的妙龄少女,只见她大眼桃唇,肤白若病,耳后绑着对红绳翘辫,身上裹着件淡黄小衫,体态娇俏,甚是可爱。
两人见她正是卫百翎的胞妹卫紫玲,不由双双皱眉。
卫紫玲虽与卫百翎一母双胞,奈何性情乖张,与兄长的成熟稳重大相径庭。不过武传诚夫妇于两兄妹却更疼爱妹妹卫紫玲一些,于她的一些小要求无有不允。只是卫紫玲自幼体弱,九年前三藩作乱,卫家遭逢大祸,而她也生了场大病,事后所幸得武夫人收养才得以养好。可这些年虽得养父养母悉心照料,她体内寒疾还是时有发作。
武传诚见她自告奋勇要去替他查案,心中虽喜,却阴着脸摇头:“不行,这种事情你女孩家怎么能随便跟着去,再说了你的病……”
卫紫玲见养父不允,大有不快,早跑到他跟前,扯着他还未来得及脱的官袍,娇声道:“不嘛,不嘛!女儿病早好了……”可见武传诚的头仍像个拨浪鼓地甩着,一眼又瞧到了卫百翎身上,立即蹦到床边,偎着兄长哀求:“哥,你就让我跟你一起去嘛……”
卫百翎皱眉苦笑,跟着两眼一亮,飘向武传诚:“叔,要不这样吧,您不是三日之后才审此案么,今日就让我带着玲儿一同去街上走走,若探得消息便算,探不到也就权当是带着铃儿出去游一游这清源古镇?”
武传诚迟疑未答,忽然问道:“你是说……你替我去查此案?”面上已泛起一丝喜意。
卫百翎点了点头:“唔……如今夏大哥寻亲未回,其他人也不堪重用,我也当是读了三两卷书,去行这三两里路了!”
武传诚这才点了点头,可仍有顾虑,指着卫紫玲道:“但是铃儿……你娘……”
“她那儿我事后再去与她讲吧!”卫百翎微微一笑,“再说了,我带妹妹,您还不放心么?”
武传诚又看了看卫紫玲满是希冀的眼神,无奈地点了点头:“好吧!”
听到这两个字,卫紫玲搂着卫百翎欢呼一声,立即催促他赶紧出发。卫百翎苦笑不已,只好起身带着卫紫玲出了门。
武传诚目送他兄妹二人出了院,无奈地挠了挠头,随机开始考虑该如何向妻子交待,却注意到屋内桌案边上摆着的一沓宣纸。
这沓宣纸的第一张写着一个笔力苍劲的大大的“忠”字,较之武传诚见过卫百翎的字迹略有不同,料想此案既有卫百翎亲自出马自然不用担心,一时无事,便又复坐回椅上,将宣纸捡近,一张张揭开评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