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一千年前,这里是大海,岸边站着一条忧郁的金鱼,牠为普希金演绎了一段世人皆知的《渔夫和金鱼》的故事之后,心里一直没有平静下来,牠认为故事所阐述的道理从根本上就错了,可是作为故事中的一个角色牠又不能去修改,只有遵循作家的思路走,何况他还是一个伟大的诗人,小金鱼尽管有着通天的魔法又能奈何,依然摆脱不了剧情的安排,依然只是一个角色而已。可是,一个错误的观念如果出自伟人的头脑,往往误导一个时代,一个时代就意味着整整一代人还要包括这一代人孕育培养的下一代以及再下一代的萌芽状态,三代人为一个完整的时代,如此想来,小金鱼怎么能够安心呢?
故事说,厉害的老太婆嫁给无能的老头子之后没有儿女,他们一生贫寒,每天对着大海用粗笨的大木盆搓洗衣服,辛苦而无聊,无能的老头子属于全方位无能的那种,因此没有儿女,他幻想着借用魔法的力量来使老太婆得到满足,因此诗人就为他造出了一条神奇的小金鱼,厉害的老太婆性情泼辣,有着过剩的精力,她只好将长年得不到满足的欲望寄托给大海,于是她也通过小金鱼的帮助获得了满足,一则《渔夫和金鱼的故事》就此展开。
老太婆由换木盆和木房子开始,直至当上了女皇之后进而要当海上的女霸王,让小金鱼亲自服侍她,从而惹得金鱼怒起,一甩尾巴抹去了全部的故事,一切又恢复了原样,还是那个破木盆,还是那个贫穷的老头子和老太婆。似乎这一切都因了老太婆的贪心不足,它以此告诫人们要安守本分和适可而止。这就是她小时候学的课文,老师总结出来的中心思想,它教育了的确是整整一个时代的人。
老太婆不满意残缺的现实,她有理想并进而去实现理想,这有什么过错吗?她是一个健康的女人,一个普通的女人或下等阶层的女人,但她是女人代表女人,健康的女人需要健康激情的爱去完整自己,之后她会心甘情愿地回归自身,完成女性角色,做好贤妻良母。老太婆通过老头子的小金鱼得到了满足,她所要的那一切都不过是幻想的一种延伸,最后她又回到了原状,然而此时的她绝不是彼时的她,此时她成为一个不再幻想安于本分心神宁静的女人,她不再唠叨不再暴怒不再烦恼也不再失眠,她安静了下来,一心一意地守着贫穷懦弱的老头子过日子,再也不埋怨那个破木盆了。
如果老头子没救过小金鱼,无法满足老太婆的欲望,老太婆就会在需要的焦灼中不断地寻找,进而会想到离婚、自杀、他杀或到大海上去飘泊。如果海上真的有一艘不速之船,来一位不速之客,老太婆会不会演绎出一段“廊桥遗梦”或“查泰来夫人”的故事呢?因为她没有找到自己的另一半,无法完整自己也就无法回归自身,一直处于游离飘泊状态。完满的爱让女人满足于自己的女性角色,心不再流浪,完美的爱让彼此思念与渴望,这就是人性的分裂、整合、完善通过爱所表现的理念。这是男女双方的责任,也是女人应当正视的自己的权力,你是女人,你必须知道你要什么?!如果你是男人,就应当懂得给予什么怎样给予。
女人问题一直被男人为主体的社会所不重视,女人天生的被动与自她否定又让女人不懂得自己,对女人的要求就是本分、守己、安于角色、却忽视了那个重要的“露斯回归”(ROSERETURN)-----圆周式回归法则。也就是小金鱼为老太婆所划定的那个圆圈,没有这个圆圈,女人永远完成不了真正意义上的女性角色行为,女人问题终将酿成社会问题。
这就是小金鱼所要表达的不安。
一千年过去了,老太婆一直被当作贪婪、愚蠢、无知、活该的化身而被嘲讽、诅咒,她被压抑着、苦恼着对着破木盆搓洗着永远也洗不完的脏衣服,大海在她的身边激情奔涌,潮起潮落,海里没有小金鱼,那只能是一则童话故事。
生活中有许多无能的老头子,但是他们缺少那个老头子的善良,他们捕到小金鱼会一口吃掉或卖掉换钱而不会放生,因此上天也不会把这样的幸运降临给他们。若真的遇上了会说话的小金鱼他们也会不假思索地首先满足自己的欲望与贪心,他们从不思考自己的无能给对方造成的身心伤害如何补救,他们不需要幻想出一条神奇的小金鱼代替自己满足老伴的欲望,因为他们是一家之主,他们所知道的性是关乎下一代的问题,和女人本身没有关系,于是女人有了被抛弃的感觉。
她要写的就是在“露斯圆圈”回归中失败的女人在大海中漂泊的故事。属于悲剧。
每个女人都用生命做代价去划这个圆圈,她们也划,但没有成功,圆圈断裂,露出了尖锐、峥嵘、粗野和由此而来的战斗和流血,没有这个圆周轨道,她们无法回归,只能在自身之外飘泊、飘泊,任由风吹浪打。她们选择了大海,大海也收容了她们,在苦涩的海水中看不见灯火,漆黑、冰凉……海水用巨大的浮力托载着她们无助的躯壳,细心呵护着她们贫病交加的身体,在耳边低语着呼唤着死去的心灵,墨绿,幽蓝,黯红,时而闪动着点点无声的银灰,她们都曾经有过家,做过妻子与母亲,可是她们用生命爱着的家在她们寻找“露斯圆圈”的旅程中出现膨胀、收缩、坍塌、崩溃、最终将她们抛出圈外,抛向大海。
一千年前,会说话的小金鱼站在海岸线上,看着浪涛中转世的水族动物掉眼泪,全是水做的骨肉,却被生活的河流滚动得浑身泥沙,小金鱼同情他们,在海边拣拾着她们的故事想重新拼接起来,做成漂亮的时装让她们高兴。五百年前,小金鱼乘上了一艘大船,航行在这片海上,想在海面上划出新的航道,运用神奇的权力打造出一个“露斯圆圈”归位的魔圈,就像牠对善良的老爷爷说得那样:你需要什么,只要喊三声“小金鱼”。牠想把老头子不能给予老太婆的全部给予这些女人,为她们划圆这个圈,安心地守着自己的木盆过日子。最终小金鱼自己跳进了海里,牠觉得做旁观者太痛苦,牠的法力只是一个辛苦而无聊的老太婆做的一个梦,而血是真实的,在血泊中挣扎的女人是真实的。
她来到了这些女人的中间,她是谁?这个问题时常出来困扰她,如今变得十分尖锐,她一头雾水走不出自己,原来是走不出自己的笔,她是她笔下的一个角色,一个觉得许多问题不对又无法纠正的一本书里的虚构的她,她只能和无数个亿万的书中角色一起对着描绘出来的星星月亮说点高高挂起的语言,那么她们也是被写出来的角色吗?她们流的血淌的泪也都是墨汁变得吗?她们的海是艾瓦左夫斯基的“九级浪”还是渔夫撒网打鱼的那个海?从JOJO的体腔里流出来的也是鲜血,颜色?谁又说的准哪一种是黑,哪一种是红,哪一种是真,哪一种是假?都是阳光的折射,都是天的心情。
千年的故事从一千零一夜开始,会说话的小金鱼开始数圆圈状的浪花,牠“波儿、波儿”的吐圈圈,浮到水面全都变成了泡沫,一种新型的世界观。
无论是什么海,飘泊中能看见的只是无际,它除了证明地球是圆的之外,还能提供一种阶段性幻觉,挺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