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青青坐在桌旁双手托腮,一言不发。
袁野皱眉道:“这安乐侯是何来头?”
那小二道:“公子自然知道,何必多问呢,那是当今皇上身边的红人,权势熏天、炙手可热,连忠信候都忌惮他三分。”
袁野心想,“忠信侯是皇上的亲舅舅,当今太后的亲哥哥,曾把持朝政数十年,连他都忌惮的人物,自然非等闲之辈,只是这人我却没怎么听人说起过。”又道:“这个安乐侯我看他年岁甚轻,能有多大功劳,竟而封侯?”
那小二忍不住笑出声来,抬头瞧了瞧门外,又见店中没旁人,压低声音道:“公子是外地人吧?”见袁野点了点头,便叹道:“这朝廷之中风云变幻、莫测难料,公子既不是京城中人,难怪不知道了,这个安乐侯,他……嘿嘿,他曾经不过是北城门的一看门小吏,有一次皇上出门狩猎,正巧看到他,然后就宠幸起他来,这人偏偏甚是机灵,善于谄媚逢迎,深得皇上欢心,因而皇上封他为侯,食邑三千户,赏赐数以万计,京城中光他的府邸就有七八处,皆装饰的金碧辉煌。”
袁野皱眉沉吟道:“说到底他不过是一佞臣,忠信侯乃当今太后的亲哥哥,握有实权,如何会忌惮他?”
那小二道:“就因忠信侯专权,皇上对他是早已不满,可是有太后在上,皇上也没有法子,不得不忍气吞声,但小人听说……”他说着声音压的更低了,凑近袁野面前道:“小人听说皇上想废掉忠信侯,夺回大权,但又不能直接下旨意,便想通过安乐侯来削弱刘家的势力,如今许多依附于忠信侯的官员都被牵涉进去了,罪名多是大不敬之罪,安乐侯又手段狠辣,所以人人见他尽皆侧目。”
莫青青忽道:“那人会被杀头么?”
店小二道:“那人?谁呀?”随即想起了那名官兵,皱眉道:“他敢刺杀安乐侯,自然是别想活命了,只是不知这回又会牵涉进去多少人。”
莫青青脸色惨白,呆了半晌,忽然伏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店小二吃了一惊,不知她为何哭起来了,赔笑道:“小姑娘胆子小,听说要杀人,就吓得哭了起来。”
店老板从内走了出来,一把揪住店小二耳朵,骂道:“你小子又在这胡说八道了是不是?你这条贱命回头迟早要送在你这张臭嘴上!还不给我滚进去干活。”
那小二连声求饶,被店老板拖了进去。
袁野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拍了拍莫青青后背道:“别哭了。”
莫青青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道:“我只想惩罚一下他,没想过要将他怎样,要是那安乐侯回头真杀了他,那,那岂不是我害了他?呜呜……”
袁野安慰道:“人命至贵,安乐侯不过是受了惊吓,不会杀他的。”
莫青青道:“真的么?”
袁野勉强点了点头,心中则想,“那官兵的刀都砍到安乐侯的车架了,安乐侯要真是手段狠辣之人,怎么可能会放过他。”一抬头,见店老板走了过来,便道:“店家,向你打听个地方,少府狱丞汤大人的府邸在何处?”
店老板道:“汤大人?如今早已是吏部侍郎了,你打听他的住处干什么?”
袁野道:“我有事情要登门拜访他。”
店老板哦了一声,朝袁野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小人在这京城待了十多年了,这京城中的地方没有我不知道的,莫说是汤大人的府上,就是忠信侯的府邸我也知道在哪儿。”
袁野道:“你只告诉我汤大人的府上在哪儿就行。”
店老板皮笑肉不笑地道:“客官想知道么?只是这问路也不是白问,小人这说也不是白说,两位客官这般清秀模样,一看就知是富家子弟,那这问路费嘛……呵呵……”说着将手伸了过来。
袁野见他这副样子,心中微感不悦,但还是掏了几钱银子,扔在了桌上道:“说。”
那店老板掂起银子揣入怀中,笑道:“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到了岔路口往右拐,然后再走个一顿饭的功夫,看见一扇红色朱漆大门,门前两个石狮子的就是他府上了。”
袁野点了点头,对莫青青道:“快吃饭吧,还等着赶路。”
店老板道:“公子、姑娘莫不是去投靠汤大人的?”
袁野扫了他一眼道:“怎么?你有何话要说?”
店老板道:“两位若是去投靠汤大人,小人劝你们最好还是先别去,至于原因嘛,嘿嘿……”说着竟又将手伸了过来,还要找袁野要钱。
袁野脸一寒,端起茶杯喝水,并不搭理他。
那店老板甚是尴尬,只得又将手缩了回去,干笑了两声。
二人用完膳,袁野去买了些礼物,又写了封拜贴,和莫青青驰马往侍郎府而去。
路很好找,很快二人便到了府门前,只见大门紧闭,门口甚是冷清,门上悬着一匾额,写着“汤府”二字。袁野翻身下马,走上前敲了敲门,里面却没有动静,跟着又用力敲了敲,半晌才有一人将门打开一条缝子,从门缝中探出头来,朝袁野看了一眼,低声道:“你找谁?”
袁野道:“我找汤大人。”
那人道:“大人上朝去了,不在府中。”说着便要关门。
袁野忙道:“在下远来拜见大人,还请小哥去通禀一声……”
那人不耐烦道:“都说了大人不在府中了,改日再来吧。”
袁野手肘一拐,抵住了门,笑着呈上拜贴道:“在下是有急事要找汤大人,请问大人何时回来?”
那门人很是不悦,皱了皱眉头,接过了拜贴道:“何时回府,我也不知道,你要是想见大人就坐在那廊岩下等着吧。”跟着砰的一声便把门关上了。
莫青青皱眉道:“这什么人呀?”
袁野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想这要等到什么时候?疲惫地抬起头来,只觉日光如火,简直要把人烤化了,抬袖擦了擦汗水,回头只见街旁有家茶铺,便和莫青青牵马走了过去。
袁野在草棚中喝了几杯凉茶,休息了片刻,方才好受一些。
莫青青盯着他瞧了片刻,道:“袁哥哥,你是不是身子不适呀?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袁野道:“没事。”看见茶博士又上来添茶,便问道:“对面是汤大人的府邸,为何白天还大门紧闭?”
那茶博士抬头瞧了一眼门外,压低声音道:“汤大人得罪了安乐侯,前几日被人在御前参了一本,受了皇上的训斥,据说很快就要官位不保了,他府上人人自危,因而就是白日里也关着门。”
袁野皱眉道:“怎么会这样?那汤大人此时不在府中么?他平日何时回来?”
“一般都是下午申时之后才回来,公子找汤大人有什么事么?”
袁野心想:“申时之后?那还得几个时辰呢,我哪里等得及。”低头想了想,对莫青青道:“你在这休息一会儿,我出去一下。”
莫青青急道:“你去哪儿?”却见袁野头也不回地往长街上奔去。
袁野绕过汤府正门,行至无人处,正欲翻墙进去,只听身后一响,一回头见莫青青已跟了上来,便道:“你跟来做什么?快回去!”
莫青青道:“你要干什么?”
袁野道:“我是要办正事,你快回去,马还栓在人家店门前呢。”
莫青青道:“没事,我已吩咐店小二了,要是敢把我们的马儿弄丢了,就唯他试问。”说着拉住袁野的手臂道:“你带我一块儿去,我这次绝不给你添乱好不好?”
袁野见她脸上犹有泪痕,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当即朝她淡淡笑道:“好,待会儿进去你要听我的话。”双足点地,携着莫青青飞上了屋顶,俯身往下一看,便见一小女孩儿正在院子里踢球,一个奶母模样的妇人站在旁边。那小女孩玩得正高兴,不时笑出声来,声音甚是清脆稚嫩。
莫青青见袁野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小女孩,心中甚是奇怪,低声道:“你认识这小妹妹么?”
袁野没有吱声,又见一仆人匆匆忙忙走了进来,往自己身下的屋内走去。
那名仆人刚走到屋檐下,便已道:“夫人,门外来了一男一女,想要见大人,这是那男的呈上来的拜贴。”
跟着便有一女子道:“都什么时候了,还会有人来拜访?”只听窸窣声响,想是那女子已打开了拜贴,接着她便喃喃念叨:“袁野……”又问,“来的人什么模样?”
那仆人道:“嗯……那一男一女年纪甚轻,模样都十分俊秀,虽骑马而来,但穿着却甚是朴素,哦,对了,听那男的口音却不像京城中人。”
那夫人犹未答言,忽见一人从屋顶上跳了下来,顿时吓得尖叫一声,往后退了两步。
那仆人一回头,也吓了一跳,张开手臂就拦在了那夫人面前。
那夫人顿时又想起了那小女孩子,奔上去便死死抱住了孩子,并连声叫人。
前院的家丁听见主人叫唤,都纷纷奔了进来,一看见袁野二人,便拔出佩刀,将二人团团围住。
彼时莫青青也从屋顶上跳了下来。
袁野见自己将人吓成这样,急忙弯腰一揖到地道:“夫人莫怕,在下是来拜访汤大人的。”
那夫人惊魂未定,半晌颤声道:“你,你……你们是什么人?胆敢闯我侍郎府!”
袁野道:“在下是受朋友举荐来拜见汤大人的,这是我朋友的信。”说着掏出信来,双手呈上。
那名仆人回头瞧了瞧夫人,那夫人愣了片刻,方点了点头。那仆人便接过信来,递了过去。
那夫人将孩子交到奶母手中,展开信从前到后细细看了看,半信半疑道:“你是百药汉家汉公子府上的人?”
袁野迟疑了一下,点头道:“不错,在下从信阳专程赶来,就是想向汤大人打听个人,方才在下从门前呈上拜贴,奈何这位大哥不让进,在下情急之中才不得不翻墙而入,惊扰了夫人和诸位,真是抱歉。”说着又是深深一揖。
那夫人惊魂稍定,见袁野不像歹人,喝命家丁退下,又问:“这位姑娘是?”
莫青青笑道:“你猜猜呀。”走过去捡起那花球,在那小女孩面前挥了挥道:“小妹妹,姐姐陪你一起踢球如何?”
那小女孩拍手笑道:“好呀,好呀。”一挣,挣脱乳母怀抱,跑过来便去抢莫青青手里的花球。
袁野也不知该如何介绍莫青青,未免人误会,便道:“她……是我的小妹妹。”
那夫人便将袁野让至屋中,命下人们看茶,笑道:“汉公子一向可好?”
袁野道:“他很好。”
那夫人又道:“信上说公子要向我们老爷打听个人,不知要打听何人?”
袁野心想这妇人深居府中,能知道军营中的事么?沉吟了一下方道:“当年孟将军麾下有一员大将,名叫袁天遒的,不知夫人听说过没有。”
“孟将军?你说的是孟良臣将军?”
袁野点了点头道:“正是。”
那夫人沉吟道:“袁天遒?这名字很陌生,妾身好像没有听说过。”
袁野心里咯噔一跳,道:“这位袁将军因为一力主张抗敌,曾与朝中某些大臣政见不合,后受人陷害,惨死狱中,这是十多年之事了,夫人请仔细想一想?”
那夫人道:“十多年前的事了?那,那妾身不清楚,我家老爷是八年前才从地方调进京城当少府狱丞,后升为吏部侍郎的。”
袁野哦了一声,脸上难掩失望之色,半晌道:“这位袁将军因被人污蔑,后惨死狱中,汤大人既在吏部为官,那对以往吏部中的大案要案应该清楚,在下欲在府中等大人回来,还请夫人允许。”
那夫人犹未答言,忽然一家丁从外匆匆奔了进来道:“夫人,不好了!不好了!”刚至门前,被门槛一绊,重重跌倒在地,他却来不及起身,一把拽住那夫人裙裾道:“夫人,老爷出事了!”
那夫人大吃一惊,忙站起身子道:“老爷,出,出了什么事了?”一瞬间已吓得脸色大变。
那家丁哭道:“老爷他,他被抓起来了!”
那夫人身子一晃,险些摔倒,旁边一丫鬟急忙扶住了她,她定了定神,道:“老爷,老爷为何会被抓起来?”
“小的不清楚,小的在外听到讯息就急忙赶回来通风报信,牛二还在那儿。”
那夫人急得直跺脚,道:“那你还不快去打听!”
那家丁连声答应,飞也似的去了。
那夫人呆怔半晌,只觉筋骨酥软,双手扶住桌子,才勉强稳住身子,忽然想起了孩子,忙抬头朝院中看去,却发现孩子已站在门前呆呆地看着自己,心中一酸道:“惠儿。”展开双臂,做一个搂抱的姿势。
那女孩儿怔怔走了过来道:“母亲,父亲是不是出事了?”
那夫人双眸一红,单膝跪下,将她紧紧搂在怀中道:“没事,你父亲他,他没出事。”
那女孩儿怔怔地看着母亲,似乎已料到出大事了,但她小小年纪,什么都懵懵懂懂,雪白粉嫩的脸上又现出迷茫之色。
袁野看着这对母女,只觉心酸,又想汤大人被抓了起来,那还如何能从他口中打听到自己父母之事。
忽然外头脚步声响,又一名家丁满头大汗地奔了进来,他一奔进来,双膝一弯,已跪在了那夫人面前,失声痛哭起来。
那夫人脸色惨白,道:“老爷他,他那边情况怎样?”
那家丁哭道:“老爷他,他这回是出不来了,”
那夫人身子如受重击,嘴唇动了动,竟而说不出话来,她身旁的丫鬟忙道:“牛二你快说,老爷到底怎么了?究竟出了什么事?”
牛二道:“他们,他们说老爷派刺客刺杀,刺杀安乐侯!”
那夫人尖声叫道:“什么?”
袁野也大吃一惊,忙追问道:“怎么回事?”
牛二不认识袁野,迷茫地看了他一眼道:“今天上午,安乐侯在进宫的路上遭刺客刺杀,后来刺客被抓住了,审问之下,那刺客竟污蔑说是老爷派他去。”
袁野惊呆了,心下叫道:“怎么会这样?”抬头朝莫青青看去,只见莫青青满脸惶恐之色。
那夫人浑身颤抖,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气道:“他们,他们想把老爷怎样?”
牛二哭道:“安乐侯,他,他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刺杀他无异于刺杀皇上,而且……”说着又哭。
那夫人喝道:“而且怎样?”
“而且,而且老爷是忠信侯这边的人,皇上欲削弱忠信侯的权力,只因惧怕太后,所以只能先铲除拥护他的大臣,他们都说这一切其实是皇上的旨意,老爷这回恐怕……恐怕要有杀身之祸了!”
那夫人如五雷轰顶,怔了片刻,搂住女儿失声大哭起来,彼时府中其余的下人也都聚在了门前,一齐都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