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青青本是孩子心性,玩闹无忌,万万没料到一场玩笑竟而搭进去两个人的性命、让这一家人陷入绝境,一时全身发抖,泪眼滚滚落下。
牛二擦了擦眼泪道:“夫人,现在还不是哭得时候,得想法去求忠信侯,最好能有法子见到太后,先要保住老爷性命呀。”
那夫人一惊道:“对!去求忠信侯!”说着伸手理了理鬓发,又整了整衣衫,一时六神无主、举止慌乱,竟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一抬头见下人们还都呆呆站着,忙道:“你们快去备轿呀!”
众人忙答应一声,跟着便有几人往外奔去。
那夫人整了整衣衫后,深吸几口气道:“刘妈,看好小姐,我出去一趟。”说着抬头看了看袁野道:“二位,我府中出了大事,不能奉陪了,还请,还请二位回去吧。”
袁野愧疚万分,想到当时要是能阻住莫青青胡闹,事情就不会是这样了,眼见这对妇孺忽遭大变,竟无人能倚靠,忙道:“夫人……”
那夫人惊慌失措,竟没有听见。袁野又喊了一声,那夫人一呆之间,回过头来,诧异地看着袁野。
袁野道:“不知夫人有没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在下愿效犬马之劳!”
那夫人道:“不用!你们回去吧!”
忽然一个声音从外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声音中含满了惶急和恐惧,话音未落,一人飞一般地奔了进来道:“不好了!外头,外头官兵们来抄家了!”
那夫人接二连三闻之噩耗,此时再也抵受不住,双膝一软,瘫倒在地。几名家丁随后跑了进来,都惶恐道:“夫人,怎么办?官兵来抓人了,怎么办呀?”
那夫人早已没了主意,吓得浑身发抖,整个人都懵了。
袁野眼见情势危急,忙道:“官兵在哪儿?”
一家丁道:“在,在来的路上!”
袁野道:“事已如此,只能逃了,夫人你赶快拿了值钱的,带着孩子随我走,我外面有坐骑,骑着马就可逃走了!”
那夫人一惊,忽然想起了孩子,忙站起身子,奔过去抱住孩子,道:“我现在就去收拾!”
那夫人很快从屋内提了个包袱,抱着孩子道:“公子,全,全靠你了!”
袁野点了点头道:“你们也都赶快各自逃命去吧,莫姑娘跟上!”打头往门外走去,哪知刚走到门前,便见许多官兵往这边奔来,他大吃一惊,急忙退了回去,喝令众人道:“快关门!”
众家丁忙上来关闭大门,横上门栓,袁野道:“走后门!”奔至后门,却见官兵也往后门涌来。
袁野急的忙又将后门关上了,心道:“该怎么办?”想到自己要是带着莫青青翻墙逃走,原是轻而易举,可是这对母女怎么办?如今前后已被官兵包围,一旦等他们打破大门冲进来,自己也难逃罪责,忽听砰砰几声响,官兵已擂鼓般地在砸门了。
众仆人瑟瑟发抖,早吓得魂飞魄散,那夫人面如死灰,紧紧抱着那孩子,绝望地听着砸门声,而莫青青已然哭成了泪人。
袁野一颗心跳得厉害,缓了缓神道:“夫人,把孩子给我吧!”
那夫人一惊,反而将孩子抱得更紧了。
袁野道:“孩子给我,我带她逃出去。”
那夫人惊恐地瞧着袁野,脸上由怀疑而变为极度的痛苦,半晌低头看向女儿,眼泪滚滚而落,弯腰将女儿放了下来,抚摸着她俊秀的小脸,哽咽道:“惠儿,家里,家里出了点事,你先和这位哥哥走,等回头母亲再来找你好么?”
惠儿忽然伸开双臂,紧紧地搂住那夫人哭道:“不!我不要离开母亲!我不要离开母亲!”
袁野一阵心酸,只听门吱呀乱响,快撑不了多久了,只得将那孩子拉过来,但那孩子却死死抱住母亲,哭叫不止,袁野一咬牙,将那女孩拉入自己怀中。
那夫人将包袱塞到袁野怀中道:“我女儿的性命就拜托公子了!救命之恩,妾身誓死不忘!”说着扑通跪了下来,便朝袁野磕头。
袁野一惊,急忙单膝跪下道:“夫人请起!我将令爱送到……”本欲说“将令爱送到汉府中去”忽想到若被这些仆人听了去,回头有人被抓后说了出来怎么办,改口道:“我保她平平安安,等日后你们出来了,我再带她来见你!”
那夫人伤心绝望地看了女儿一眼,一咬牙转过身子道:“你们,你们快走吧!”
惠儿挣扎哭闹,双手前伸,只要抓住母亲。
忽然一名家丁一把抓住袁野道:“公子,救,救救我吧!我……我和你们一起走!”
袁野耳听砸门声越来越响,喝道:“松手!”
那仆人哭叫道:“带我走!我不想被抓起来!带我走!求求你了!”
袁野挣脱两下,挣脱不掉,心中又急又怒。
那夫人尖叫道:“你干什么?快松手!”扑上前来欲将他从袁野身上拉开。
那仆人生死关头,只要活命,什么都顾不得了,拉住袁野就好像抓住了一根浮木,死死拽住不放。
那夫人尖叫呵斥、捶打怒骂,好在牛二等两名仆人甚是忠心,将那仆人硬拉了开来。
袁野伸手捂住了惠儿的嘴,对莫青青道:“快飞上屋顶!”
莫青青哭道:“不,祸是我闯下的,我要随他们走,给,给这位大人作证,告诉皇上刺客不是这位大人派来的!我给他们作证!”
袁野一跺脚,怒道:“你不要再胡闹了!再胡闹,我们都会被你害得送掉性命!你我合力将这小女孩救出去,你就算赎罪了!”不容分说,揽住她、抱住那孩子一提气便飞上了屋顶,刚一飞上屋顶,便听下面一片惊叫,众官兵已破门而入。
袁野急忙捂住那孩子嘴巴,按住莫青青后背,让她和自己一起伏低了身子,不敢探头下望,只听下面哭叫声、呵斥声、砸东西的声音响成一片。
过了一会儿,一官兵道:“大人,人都在这儿了!”
跟着一个冷冷的声音道:“听闻汤大人有一千金,怎么没在这里呀?”
并无人应答,那大人看着钗环松退、满面泪痕的汤夫人道:“汤夫人,你女儿呢?”
汤夫人咬牙垂目、侧头不言。
那大人冷笑两声道:“到了今日你还以为你是吏部侍郎的夫人么?汤衍敢刺杀安乐侯,已被打入天牢,你还是乖乖交出你女儿,免得多吃苦头。”
汤夫人一转头,冷冷地瞪着那大人道:“我女儿我早已给送走了,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你们是找不到的!”
那大人点头冷笑,“很好,带走!”又招手唤过一名属下道:“快通知刑部,全程搜捕,抓汤衍的女儿!”
袁野屏住呼吸,不敢妄动,又恐莫青青沉不住气,一手按住她后心,在她耳边低声道:“不许出声,否则我三人都会没命!”
直过了许久,声音渐低,袁野探头往下一望,只见官兵正在里里外外抄捡家伙。
彼时正是晌午,日头毒辣无比,袁野伏在屋顶,汗如雨下、气喘吁吁,又觉阵阵恶心,知道再待一会儿,自己非被晒死不可,低头看向惠儿,见她哭得泣噎凝喉,只顾抽泣了,又看了一眼莫青青,见她满面泪水,趴在瓦上一动不动。
袁野站起身子,往墙外瞧去,下头并无人,便低声道:“我们现在下去。”见莫青青恍若未闻,生怕她又干什么傻事,一提她后心,纵身飞了下去,刚走两步,便见后门围了许多百姓,都在指手画脚,谈谈说说。
袁野吓得急忙又往后退了两步,等了片刻,见没人发现自己三人,方才吁了口气,心想:“我带着这么个小姑娘和小孩忽然出现,必会被人怀疑,怎么办?”微一沉吟,忙低声在那孩子耳边道:“惠儿,我现在把手松开,你不能叫也不能哭听到没有,否则那些官兵知道了,就会杀了你母亲,知道么?”
惠儿惶恐地点了点头。
袁野松开手,果见她不哭不叫,又对莫青青道:“你先带这小姑娘去茶铺,牵了马即刻出城……”
莫青青急道:“那你呢?”
袁野道:“我随后就跟上,我在后远远保护你们,你带着惠儿出城,不会惹人注意,快去!”
莫青青连声答应,牵了惠儿便往茶铺走出。
袁野擦了擦汗水,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方也大踏步往茶铺走去,记得自己和莫青青的坐骑栓在茶铺门前的马桩上,但此时那门前竟没有了马,袁野一阵诧异,见莫青青已牵着惠儿走进了茶铺,他快步跟上,便听莫青青在内叫道:“我和我袁哥哥的马明明就栓在你家门前的,我还让你帮我们看好了,你怎么说没有?”
接着便听那店老板的声音道:“哪有此事?你这小姑娘想讹人么?”
袁野大怒,奔进去,直逼那店老板道:“马在哪儿?说!”
那店老板比袁野矮了一头,被袁野这般逼视,吓得往后缩了一下,但随即便想两个外地人,年纪又这般轻,就是讹了他们的马,天子脚下,无凭无据,他们能怎样,当即又一挺胸,道:“什么马?我,我没见过!”回头又看向伙计道:“你瞧到马了么?”
那伙计受了吩咐,不敢实话实说,只惊恐地一言不发。
袁野愤怒地捏紧了拳头,只听外面人声鼎沸,生恐回头官兵会全程搜捕,时间紧迫,一把揪住店老板胸口衣衫,喝道:“把马交出来!”
那店老板道:“哎,你,你想干什么?你快松手,不然我喊人了!”
袁野恨不得一拳打死他,但想若打了他,他回头大声呼叫或是报了官,就更麻烦了,讹诈自己,不就是想捞点好处,当即松开手,从包袱中摸出一锭银子道:“这个给你,我们的马在哪儿?”
那店老板得了银子,掂了掂重量,陪下笑脸道:“你们的马在后头。”呵斥店小二道:“还不把客官的马牵出来。”
袁野早已奔入后面,牵出马来,三人上了马,袁野挥鞭在莫青青坐骑上用力一抽,那马呲溜一声,飞奔而去,袁野回头狠狠瞪了那店老板一眼,又见众人都围在汤府门前瞧热闹,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三人,方才也催马跟了上去。
三人转过街巷,城门就在眼前,袁野远远瞧见城门口没有官兵把守,心下大喜。
莫青青不时回头后顾,瞧瞧袁野是否还在后跟着,一边又催马快行,飞一般地穿过城门,出城去了。
袁野一见她二人平安出去,顿时长吁口气,正在此时,忽听身后马蹄声大作,一回头,见十数骑人马驰了过来,带起一股疾风,从袁野面前闪过,直往城门口奔去,正是朝廷中官吏的打扮。
袁野骇然变色,还以为这群人发现了莫青青和惠儿的行踪,却见众官差奔至城门口,勒马停下,跟着便有一人大声道:“自今日起,严谨小孩出城!违者重罚!”
袁野长吁口气,绷紧的神经顿时松了下来,又缓骑而行,行了片刻,忽然想起汤夫人给的包袱,里面包的全是金银细软,颜色又如此鲜艳,自己拿在手上,十分引人注目,忙将包袱塞在自己的包袱里,正了正容色往城门口走去。
众官差见他是个单身男子,随便盘问了两句,便让他走了。袁野驰出城门,远远看见莫青青的身影裹在一片尘烟之中,心想:“好险!迟一步我们就出不来了。”打马疾驰而去。
三人一口气奔驰二十多里地,莫青青口干舌燥,看见路边一池塘,心下大喜,忙勒马停下,回头看向袁野道:“袁哥哥有水!”驰了过去,抱着惠儿翻身下马,松了缰绳,任马自去吃草。
袁野驰了过来,摇摇晃晃地滚下马鞍,双膝一弯,险些摔倒。
莫青青吃了一惊,忙上来扶住他,见他脸色惨白,情形又跟那日一样,焦急道:“袁哥哥,你又不舒服么?”
袁野只觉头晕目眩,一阵阵恶心,被莫青青扶着走了两步,忽然张口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莫青青大惊,忙轻拍他后背。
袁野搜肠刮肚地将肚中东西都吐了出来,最后又呕了许多黄水,方才缓过劲来,道:“扶我去,去柳树下歇一歇。”
莫青青将袁野扶到柳树下坐了,忙取下皮囊,去池塘中灌了水喂袁野喝了,忧虑地看着袁野,只见他浑身大汗淋漓、不胜虚弱,便抬起衣袖来替他扇风,又道:“袁哥哥,你将外面长袍脱了吧。”
袁野只闭着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莫青青纠结了一下,又回头看了一眼惠儿,脸上微微一红道:“我来替你除去外袍吧。”当即解开袁野衣带,帮他脱去外袍。
袁野里里外外早已湿透了,整个身子如火炉般热得逼人。
莫青青折了些树枝插在地上,将袁野外袍搭在上面,替他挡住了阳光,又抽出手帕,替袁野擦拭脸上的汗水,隔片刻便关心询问袁野,又转头看向惠儿,见她可怜兮兮地站在一边,兀自在啼哭,当即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柔声道:“小妹妹,你喝点水。”
惠儿哭着接过皮囊,喝了几口水,问道:“我母亲他们,他们会被坏人杀死么?”
莫青青一阵心酸,眼泪也唰唰掉了下来,将她楼入怀中道:“不会的!他们是被冤枉的,皇上不会杀他们的,等我们回去了,我去求汉哥哥,求他救你父母好不好?”
惠儿哭着点了点头,道:“我也去求他,我给他磕头,姐姐,我想母亲。”
莫青青心酸道:“乖,别哭,等回头姐姐会带你去瞧你母亲的。”紧紧抱住了她,二人哭作了一团。
袁野昏昏沉沉,如灵魂出窍一般,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马蹄声大作,勉强睁开眼睛,见七八人往这边驰来,竟是官吏的打扮,他大吃一惊,知道走漏了风声,忙扶着树站了起来,但手足发软,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