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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京城之行(二)

楚国施行宵禁制度,戌时之后城门关闭,不得出入,第三日当二人驰近京城城门楼下时,时值半夜、城门紧闭,二人只得先找个地方休息,待天亮了进城。

二人并肩坐在城门对面的一家茶铺门前,莫青青一想到明日一早便可进城,到时京城之中人烟辏积、热闹繁华,一定十分好玩,便兴奋难眠,有一搭没一搭地向袁野问东问西,见袁野总是心不在焉地随口敷衍,侧头向他瞧去,只见月光照在他白皙的脸上,他眉头微皱、目光深邃,似有无限心事,忍不住道:“袁哥哥,你还没告诉我你来京城做什么呢?”连问了两遍,袁野才醒了过来,道:“我找人。”

“找人?找谁呀?你的朋友么?”

袁野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莫青青又道:“你找他做什么?”

袁野沉吟道:“我找他有事。”

莫青青哦了一声,甚觉扫兴,出了一会儿神忽道:“袁哥哥,你一点也不像少年人。”

袁野奇道:“怎么不像?我看起来很老么?”

“不是看起来老,而是,而是你一点也不爱说话,无喜无怒,就像个老气横秋的老人。”

袁野淡淡一笑,想起儿时也如莫青青般喜欢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但因师父不苟言笑,又对自己督促甚言,因而久而久之也就渐渐不爱说话了。

莫青青又道:“袁哥哥,你们那雪山好玩么?”

袁野道:“雪山?”心想这小姑娘思想跳跃的真快,又道:“没什么好玩的,那里常年风雪不断,寒冰千尺,山顶连草木都没有。”

莫青青眨了眨水灵灵的眼眸,奇道:“你从小就是在山顶长大的么?那里是不是云雾飘渺,一片洁白?”

袁野叹道:“是呀,那里乃天下极寒之处,渺无人迹、与世隔绝,我小时候就是在那儿长大的。”

莫青青出了一会儿神,难以想象在那种地方长大是一种什么感受,道:“你回头还回雪山去么?”

袁野一怔,想到那时与师父待在雪山之中,孤独欲死,下山时恨不得一辈子都不要再回去了,可现在下山了,才发现江湖风波险恶、人心叵测,让人疲于应对,相较之下还是山中清静无忧的好,日后若能与思卿隐居山中,生儿育女,那真如世外桃源一般,想到此处,神色间不由现出温馨之意,但随即又酸楚地叹了口气道:“也许会回去的,但不知是何时,夜深了,这一路上也够累的,快睡吧。”

莫青青双手托着下巴,怔怔出神道:“我要也能去雪山瞧瞧该多好,袁哥哥,你以后回去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

袁野道:“那里没什么好玩的,你这小姑娘怎么对什么都感兴趣?”

莫青青急道:“我今年已经十五岁了,不是小姑娘了!”

袁野笑道:“哦,原来你已经十五岁了,那就不是小姑娘,而是大姑娘了。”

莫青青听他在说反话,张口欲要反驳,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脸颊蓦地一红,嗔道:“我不理你了,我要睡了!”转身便要在身后的石阶上睡下。

袁野道:“等一下。”脱下自己的长袍,铺在了石阶上,道:“睡在上面,免得弄脏了衣裙。”

莫青青脸更红了,不敢去瞧袁野,弯身躺在了衣服上,将身子转向了墙内,一颗心却又扑通扑通乱跳,一时又哪里睡得着,闭着眼睛听袁野这边没有动静,忍不住回头朝袁野瞧去,却见袁野正注视着自己,顿时吓了一跳,连忙又将眼睛闭上了。

袁野道:“快睡吧,天亮了我叫你。”

莫青青睁眼道:“要是天亮了你不叫醒我怎么办?”

袁野笑道:“怎么可能了?”

“怎么不可能?你……你一直不要我跟着你的,你趁我睡着了,自己进城了,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我没法,就迷路了,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袁野听她尽说些孩子气的话,笑叹了一声道:“那你还是不要睡了,我跟你说,等你睡着了,我就将你绑起来,然后卖给人贩子,还能换些盘缠路费。”

莫青青一怔,随即咯咯笑了起来道:“你骗人的,苏姐姐那么美,你一路上拼死保护她,也没见你将她卖了呀。”

袁野笑道:“好了,快睡吧,我不会自己离开,将你一个人丢在这儿的。”

莫青青一路奔波,又说了半天话,眼睛早已快睁不开了,很快便沉沉睡去。

袁野看着她熟睡的脸颊,嘴角不经意地露出了一抹笑意,从包袱中掏出霍青光写给汤大人的信,细细瞧了一遍,见里面交代明确、措辞客气,心中放心,只要明日一早向人打听到汤大人的府邸,然后登门拜访,将信呈上即可,只是自己父母之事他会清楚么?他会不会也什么都不知道?

自从袁野没有从汉府那名百夫长口中打听到自己父母之事,心里总是没底,总觉得好像是师父欺骗了自己,但是师父怎么可能欺骗自己?可那名百夫长也没有欺骗自己的必要,自己父母到底是谁?这其中究竟是怎么回事?看着天上皎洁的明月,愁绪萦怀,或许明日这一切就能弄明白了。

清晨城门一开,袁野立马便叫醒了莫青青,二人勒马驰了过去,只见许多商贩小农驼货挑担,正热火朝天地往城内涌进,人声喧哗,各种吵嚷声、叫卖声、马畜嘶鸣声混成一片,空气中还飘散着各种食物的香味,两旁屋宇罗列、路上行人纷纷,一片人间烟火气息,果然是京城,比之别处热闹许多。

二人转过一条街巷,莫青青见路两旁琳琅满目摆了许多小玩意儿,高兴的忙翻身下马,蹦蹦跳跳,这边瞧瞧,那边瞧瞧。

袁野在一家包子铺前买了几个包子,递给莫青青,向那卖包子的打听少府狱丞汤大人的府邸,那卖包子的神色却有些怪怪地道:“公子打听这做什么?难道你二人是汤大人的亲戚?”

袁野正沉吟该如何回答,忽听莫青青尖叫一声,一转头,只见一个人迅速地从她手中抢了包子,跟着便冲进人群中想要逃跑,莫青青一时吓得愣在那儿。

袁野大怒,抬掌呼的一声往那人背后拍去,那人顺势跌倒在地,却不及时爬起来,反而抱起包子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竟是一蓬头垢面的乞丐。

袁野一愣,那卖包子的小贩早已追上前来对那乞丐拳打足踢、破口大骂,那乞丐默默忍受,三两下竟将六七个包子全咽了下去,几乎不曾噎死,那小贩朝那乞丐脸上吐了几唾沫,又骂了两句,抬头对袁野满脸陪笑道:“这饿不死的臭乞丐!公子您瞧,您的包子被这臭乞丐吃了,要不您再重买?”

袁野见那乞丐肮脏秽臭、十分落魄,想是饿极了,才敢抢东西吃的,心中甚是不忍,问莫青青道:“吓着了没有?”

莫青青摇了摇头,看着那乞丐在人群中东钻西躲,忙拉住袁野道:“这人可怜的很,咱们随他去吧。”

那包子小贩道:“哎呦,小姐心肠真好,这样的人,游手好闲,还敢抢东西吃,就该活活打死。”

莫青青俏脸一寒道:“肚子饿了当然要想方设法找些东西来吃了,难不成就等着活活饿死么?你卖这么几大笼包子,就该施舍一些给这些乞丐。”

那小贩冷笑道:“施舍?哼,谁来施舍给我了?我好心替姑娘出气,姑娘反倒同情那臭乞丐,真是……”

莫青青还欲还口,袁野已朝她使了个眼色,意欲再叫那小贩给自己装几个包子,莫青青却已赌气道:“哼,不在他家买了,咱们换一家!”

二人没走两步,便有三四个乞丐迎了上来,伸出手里的破碗向二人乞讨。

袁野见他们可怜,一人给了他们几文钱,众乞丐却依旧厮缠着不肯退去,弄得二人甚是尴尬,只得翻身上了马。

莫青青道:“这里是京城,怎么这么多的乞丐呢?”

袁野也早已瞧见两边房舍屋檐下多有乞丐睡卧,纵然街市繁华,但也难掩颓废之相,心下不禁感叹,又想人的一生如果沦落到这般田地,真是凄凉,转过另一条街道时,路面变得开阔,道路也干净了许多,只是人烟渐少,显得有些冷清。

莫青青叫道:“好饿!”

袁野见路边一家客栈,瞧上去还挺干净的,当即翻身下马,将马栓在门口马桩上,和莫青青走了进去。

店小二急忙迎上来,招呼二人坐下,端上几样早点,袁野刚吃了两口,只听一阵震天的脚步声响,街上跑过来许多官兵,众官兵腰悬长刀,对路上行人喝骂推搡,命令行人速速躲开,有些行人退避的不及时,便被官兵推倒在地,或破口大骂、或拳打脚踢。

袁野眉头直皱,问小二道:“是什么大官过来了?”

那小二道:“哪里是大官?是安宁侯的车队过来了。”

袁野奇道:“安宁侯?”

那小二点了点头道:“皇上旨意,安宁侯车架降临,行人须退避路旁、跪拜迎接,路旁商贩也须出门跪接,公子、姑娘,咱们快出去吧。”

莫青青道:“出去做什么?”

那小二道:“出去迎接安宁侯呀。”

莫青青笑道:“我又不认识他,迎接他什么?再说我还正在吃饭呢。”

那店小二急得直挠头,道:“姑娘,这是当今皇上的旨意,若不出去跪接,就按大不敬罪处置,前两日一家商户就因跪接不及时,被下旨拉出去砍头了。”

莫青青气愤道:“岂有此理,就是皇上也不能这样凶残。”

店小二吓得急忙摆手,抬头看向窗外,焦急道:“二位客官快随小人出去吧,你们躲着不出去,回头会带累我们的,客官行行好吧!”

袁野心想:“安宁侯?是何许人也?以前怎么没有听师父说过?”当即叫莫青青随自己走了出去,只见长街上行人、住户、甚至乞丐都已跪拜路两旁,遥遥望去如长龙一般,人人神态既恭敬又害怕,场面倒也十分壮观。

安宁侯的车架被数百名属下簇拥着缓缓走了过来,车架锦绣兰香、珠光宝气,被四匹枣红色的骏马拉着,安宁侯端坐其内,袁野欲瞧清楚安宁侯的模样,店小二却在旁拉住他衣服,叫他赶紧跪下。

袁野皱了皱眉头,只听莫青青道:“哇,这么大的阵势,安宁侯究竟是什么人?是皇上么?”

路旁开道的官兵顿时朝她恶狠狠地瞪了过来。

莫青青伸了伸舌头,吓得躲在了袁野身后。

一官兵喝道:“大胆刁民,怎么还不跪拜迎接?”说着手握刀柄,已满面杀气地走了过来。

店小二跪在旁边吓得直哆嗦。

袁野不欲生事,而且京城重地,得罪了当官的,说不定就会后患无穷,当即低声命令莫青青道:“跪下。”自己也跪了下来。

那官兵见二人跪下,怒色稍去,走了过来,朝二人瞧了瞧,却见二人直着腰,竟敢直视自己,喝骂一声,伸手便来压袁野后背道:“小子,竟敢直视安宁侯!”

袁野只觉后背一股力道压了过来,心中大怒,不但不弯低身子,反而挺了挺脊背。

那官兵见袁野反抗,不禁咦了一声,浓眉一竖,铛得一声便拔出了佩刀。忽然他哎呦一下,身子往后退了两步,跟着大叫起来,便去自己身上乱掏乱摸,好像什么东西钻进了他衣服里一样。

袁野一愣,随即会意,朝莫青青看去,只见她朝自己伸了伸舌头,扮了个鬼脸。

那官兵又跳又叫,就像跳舞一样,模样甚是滑稽,两旁跪拜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彼时车架已驶了过来,袁野见安宁侯额冠博带、锦衣美服,容颜俊美,但年纪甚轻,不过十七八岁模样,心内大奇:“年纪这么轻就能封侯?”忽然想起听人说过当今皇上有断袖之癖,宠幸一名叫赵琪的看门小吏,这人莫不就是他?又见他神情傲慢,扫视着两旁参拜的人群,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竟有一种睥睨天下之态。

车架护卫见那名官兵乱蹦乱跳,早已上来大声呵斥,那官兵被呵斥一声,顿时如梦初醒,低头一瞧,身上却什么也没有,一时愣住了,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忙退避路旁。

莫青青瞧着好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低声道:“袁哥哥,你想不想让他挨揍?”

袁野皱眉道:“别胡闹!”

莫青青小孩心性,哪里肯听,笑盈盈地瞧着那名官兵。

过了片刻,那名官兵忽然惊呼一声,提刀便往安乐侯的车架上砍去,一匹马受了惊吓,嘶鸣一声,人立起来,车架顿时不稳,车内的安乐侯一滚,险些摔了下来,急忙攀住了车子的梁柱,方才稳住了身子。

车夫是个雄壮的大汉,危急之中,死命拉住缰绳,马儿才没有受惊奔逸,虽是如此,随行的卫队也已吓得人人面如土色,当即便有几人冲进车中扶起安乐侯。

安乐侯定了定神,怒道:“怎么回事?”

一人惶恐道:“有一个刺客混进了车队中。”

左右早已押着那名官兵跪在了车架前,那名官兵伏地战栗、大汗淋漓。

安乐侯冷冷地瞧着他,半晌道:“谁派你来刺杀本候的?

那官兵哆嗦半天方道:“小人……小人不是刺客,是……是方才小人……小人看见一条,一条毒蛇攀上了侯爷的车架,小人为了,为了护驾,才……才挥刀砍蛇的。”

安乐侯脸色一变,急忙命左右细细搜查马车。众人搜查一番,一无所获,又问两边开道官兵,皆摇头说不曾看见毒蛇,安乐侯大怒道:“你敢戏弄本候?来人,带这狗奴才回去,给本侯好好审问审问,倒要看看是谁想要杀本侯!”

那官兵早已吓得叩头不止,两名护卫不容分说,将他拖到了路旁。安乐侯的车架缓缓驶过,那官兵追着车架跑了几步,又被人死死拽住,万般无奈下只能磕头求饶,顷刻便磕得头破血流。

莫青青意欲叫这名官兵出出丑,受一顿打骂,但这时看见他磕头讨饶的样子,心中却又不忍起来。

众人待车架远去,直至瞧不见了,方才敢转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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