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朔州城外。
数日激战,宋军虽然战败,退守朔州以南三百里的忻州。但辽人也伤亡惨重,没占到什么便宜。旷野之上,满目疮痍,散落的辽兵正在打扫战场,埋葬袍泽弟兄,拣回仍可用的兵器。战场东面十里辽国中军大帐内,榻前的矮几上摊着一道澄黄的圣旨,圣旨边上压着好几封字迹潦草的书信,信上的鲜血已经干涸。几位主将围成一圈,虽然打了胜仗,却人人面容凝重。
“殿下,催你回京复命的圣旨三日前就到了,皇上派来的人已经出了云州,正从寰州,应州,蔚州,三面包抄而来,再不走就真走不了。”中军主将大将军耶律敌禄忧心忡忡,满面愁容。
一身染血战袍的主帅耶律贤面容肃杀立在中央。“胡闹。我身为主帅,战事方歇,怎可擅离职守,舍下大军不顾,自己逃命去?再说父皇仙逝已逾十年,皇上虽将我以子嗣之名养在膝下,但杀我之心昭然若揭。可我不也活到了今日?这些年我忍辱负重苦心经营,眼看有初有成效,此时一走,岂不是功亏一篑?”
“殿下,以往你人在妫州,皇上顾及弑兄杀侄的骂名,不敢贸然对你下手,如今你征战在外,他随便编个理由说你在回京途中遭逢意外,便可毫无顾忌对你下手。”耶律敌禄再劝。
“你不用再说,我不会走的。”耶律贤心意决绝。
“殿下,皇上这次是铁了心要对你赶尽杀绝。以往他念及你在军中威望,如今朔州一战,宋兵元气大伤,五年之内不会再犯。卸磨杀驴,正是他对你下手的最好时机。你随军回朝就是死路一条。”耶律敌禄将案几上的书信递到耶律贤面前。“萧大人也连连来了数封书信催你赶紧上路。南京是我们自己的地方。无论如何先要保住性命才能再图大业。”
萧思温任南京留守,兵马都总管,虽然偏安一隅,却是唯一手握重权的前朝之臣。此时也只有他愿意也有能力保全耶律贤这个先帝遗孤。
此时帐外探子来报。代州方向也发现了皇上派来的铁骑,名为迎接大军胜仗班师,实为将朔州紧紧围困,瓮中捉鳖,不给耶律贤半分逃脱的机会。
耶律敌禄顿时心凉了大半截。“皇上料准了南京是我们唯一的退路。如今他连这条路也堵死了,殿下这回就是想走也走不掉了。”
“大将军这话说早了。”帐外大步流星走进一个人,风尘仆仆。正是几日前被悄悄派回上京打探消息的征西将军兀术。
耶律贤仿佛看到求生的希望,一把抓住兀术的手。“见到韩大人了?”
兀术重重点头。“见到了,韩大人托我将这封密函以及包裹亲手交到殿下手中。”
兀术口中的韩大人正是政事令韩匡嗣。韩家是本是降臣,却深谙治国之道。自太祖皇帝起就受重用。韩匡嗣是先帝旧臣,其子韩德让又是宁王伴读,私下时常对耶律贤提点有加。耶律贤幼时曾与韩德让一起跟随韩匡嗣学习汉学。因而耶律贤对韩匡嗣是极为尊重的。韩匡嗣的话他是会听的。
与萧思温的来信不同,韩匡嗣的书信很简单。偌大的信纸上只写了三个大字“燕子城”。随信的包裹里也没有什么神兵利器,而是一套粗布制的汉服。
“汉服?”耶律贤拧眉。
兀术道:“韩大人怕是早已料到眼下的局面。向西北借道燕子城进入汉地是殿下唯一的生机。”
“韩大人可有话交代?”耶律贤问兀术。
兀术点点头。“韩大人要我转两句话给殿下,‘卧薪尝胆,十年生聚’。”
耶律贤叹了口气。连韩匡嗣都这么说,看来他此番当真是不走不行。
耶律贤被说动,本该宽心的耶律敌禄看着韩匡嗣信纸上那三个端正的大字却愁眉不展。“燕子城地处苦寒之地,附近的云山上常年有妖人聚集作祟,饶是进入汉地的唯一通路,却九死一生。”
耶律贤拍了拍耶律敌禄的肩让他宽心。“我眼下已无路可选。皇上定是料想我不会冒险,才未派兵沿北地堵截。我此番若是命丧燕子城,便是上天要亡我,是我命中该有此一劫。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是我若走了皇上怎会放过你们?”
耶律敌禄道:“殿下不必忧心。我们此番打了胜仗,朝野上下都看着,就算是丢了主帅,皇上最多是谪贬我们的官职,断然没有名分处决我们。再说他若将我们赶尽杀绝,将来宋人兴兵来犯,谁来替他领兵抗敌?”
耶律贤双手扶肩向众人施礼。“耶律贤多谢诸位多年来的照拂,谨与诸位就此别过。大家各自珍重。我若能逃过此劫,十年生聚,定会卷土重来与各位共谋大业。”
“殿下一路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