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少时的贫富,可以决定一个人的气质。这句话想来一点没错。
汉开边虽然是七尺身高,但一旁曹元序、唐万重皆是西北世家子弟,八尺玉立,仪表堂堂,贵气逼人,对比之下汉开边自然显得难堪。秦一啸有着老派西北军阀贵族集团的那种思想,讲究出身,看重血统,且非常瞧不起南人。他见汉开边是南国人相貌,且神态中带有几分不自信,故当着众军的面如此轻蔑汉开边,一时快感倍加,说完策马扬鞭,对曹元序喊道:“快赶路,别和这种下民浪费时间。”
曹元序尴尬不已,给汉开边投去安慰目光,调转马头,匆匆带队离去。汉开边遭此羞辱,却连牙都不敢咬紧些,更别说握紧拳头,生怕露出不满表情,惹来祸事上身,此刻只能抱拳作揖,送曹元序离去,当真是打掉牙往肚里吞,吃了黄连也得故作无事。
唐万重连忙安慰道:“那厮胡言乱语,开边兄不要放在心上。”
“没事。”汉开边笑了笑,“这种事我经历得多了。我们先赶路,就此别过,到时候必去唐府登门拜会。”
此时此刻,即便心里难受,又怎能说出来?
于是他匆匆转过身去,避免自己脸上情绪失控,可这一转身,看到的却是一群热血男儿的灼热目光。
众将士看着汉开边,皆是面带愤懑之色。殷谦望着秦一啸离开的方向啐了一口,骂道:“他娘的,他奶奶的!那混账王八蛋目中无人,真是恶心,恶心呐!偏得他们高贵,瞧不起我们寻常百姓?也不看看谁养着他们!”
殷玉早已是两条剑眉倒竖,抱拳沉声道:“我最恨狗眼看人低的,只要将军一声令下,我这就快马加鞭追上那厮,一枪把他捅死,给将军雪耻!”
后头几十个士兵也聒噪起来,嚷着要和殷玉一起去。汉开边忙止住道:“不可冲动,由他去吧。他如此言语,我也没掉块肉不是?”
华策云道:“汉将军,你无需向那人低头,就算他是新任大司马也管不着丞相的部曲,理他作甚,这种人早晚要有报应,随他去便是了。”殷谦又道:“没错,将军何须受那鸟气!他这般羞辱将军,就是打丞相的脸,这事情报给丞相,丞相自有办法把场子找回来!”
众军纷纷附和,咒骂起秦一啸来,此时汉官仪催马过来,冷冷喝道:“吵什么吵?这里是中都地界,大家都要谨言慎行。以汉将军之胸怀,怎会在意这些琐事?何况对方可是一品武将,你们几个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还是好好提升自己的实力,再作计较。”
众人听汉官仪这么说,全都闭起了嘴。这时候车厢里传来清脆女声:“人无贵贱之分,才干却有高低之别。诸位与其有时间气愤,倒不如想办法锻炼才干,日后方好爬上高位,那时便不用受这般委屈。”
汉开边背对着马车,嘴角却微微一扬,朗声对众军说道:“大丈夫能屈能伸,怎可为这等小事而坏了大事!大家说是不是!”
“是!”
五百兵勇异口同声一吼,吼声几乎震彻了九重苍天。
“出发!”
汉开边高举着拳头,久久不愿放下,而他眼里噙着的泪水,终究没有溃围而出。
看着汉开边带着军队远去,唐万重回到了车上,乐雨铃嫣然一笑,道:“夫君,这汉开边倒是深得将士爱戴,看来也真是个人才。”
“都是平民出身,汉开边被这般羞辱,他们自然也感同身受。”唐万重笑道,“不过,能让百里中正破格提拔的人,必然也有过人之处。结交这种人,以后会有用处的。”
乐雨铃微笑道:“我们还是快回中都吧,汉开边突然带兵上京,必有大事,不可疏忽。”唐万重点了点头,命车夫立刻掉头,回中都去了。
中都丞相府内,陈剑总算见到了自己的直属上级——丞相百里中正。
百里中正穿着一品大员的官服,端坐在矮台上,神情淡然。他审视着面前之人,眼神依旧犀利非常,让陈剑也不免有点紧张。
“你就是南国的陈剑,”百里中正微微一笑,“一表人才。不枉本相挑选你担任监军一职。”
“丞相提携之恩,属下没齿难忘。”陈剑深鞠一躬。
百里中正道:“坐下说话,不急。”
陈剑道了声谢,坐在下首。百里中正又道:“这么短的时间内,你就把首辅亲军组织起来,确实了得,不愧是镇南将军府的主簿,真是个筹谋的好手。”
陈剑道:“不敢。还是丞相指导有方,也多亏汉开边等人之才干。”
“如果没有你,这种好事也不会有汉开边的份。你是见过世面的人,交给你办,我还是放心的。”百里中正笑了笑,“镇南将军不识人才,把你革了职,本相才有机会招揽你啊……”
陈剑没有接话。百里中正又道:“你以后不用做这个监军了,丞相府的长史空缺着,你来担任。”
陈剑连忙谢道:“属下何德何能,担任此等要职!”
“本相总不能跟你说我找不到什么人可以用吧?”百里中正笑道,“你也明白,我与那些世家不对付,那些人就盼着我下台呢。你也不必推辞,这件事对你没坏处。”
陈剑伏首道:“谢丞相提拔。”百里中正道:“从今天起你就不用回部曲军中了,剩下的事情交给汉开边去办。”
陈剑道:“恕属下斗胆,未知丞相此次召我们上京,有何任务?”
百里中正收起了笑容,道:“你担心汉开边是吧?”
陈剑并不接话,百里中正又接着说:“不必担心,只是造了一批军械,想给他们装备上。你们连正经的盔甲都没有,怎么派上用场……我已经叫焦水去通知他们,让他们直接去皇城北的九曲长桥大校场。”
“皇城?”陈剑心里不禁有点奇怪。
皇城北的九曲长桥,驻扎着一支精兵——烈鹰军。这支烈鹰军由鸾尉统领,拱卫皇宫,是直接听命于皇帝一人的禁军,一直非常神秘,毕竟大国州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动用过这份力量了。
由于烈鹰军的特殊地位,担任鸾尉的必然是皇帝的心腹爱将。现任鸾尉,是个六十岁的老将,名叫闻人忠。一个六十岁的老将,何以还能担任如此要职?原来这闻人忠的妻子正是朱雀大君公孙波的乳母王氏。闻人忠早年担任六世帝公孙鸢的御前侍卫长官,娶了皇后的陪嫁丫鬟王氏为妻,王氏后来成了公孙波的乳母,夫妻二人是看着公孙波长大的,在宫里也算得上地位尊贵。公孙波登基之后,为报答乳母恩情,便封闻人忠为鸾尉,执掌三万六千烈鹰军。
皓首银须的闻人忠站在大校场的高台上,等候着皇帝的下一步指示。今天一早,他就奉命把三万五千五百烈鹰军撤走,留下五百人在这大校场内,尽管他也不知道皇帝想干什么。同在台上的还有经略王公孙深,穿一袭紫色王服,戴一顶金冠,衬着苍白脸色。台上有椅子,但闻人忠并不坐下,从清早站到晌午,好似一杆长矛一般笔挺,让公孙深感到汗颜,站到腿酸也不好意思一个人坐下,只好陪着老将军一起站。
倒是老将军先开了口:“三个时辰了。四王爷站了这么久,怕是吃不消,还是坐下吧。”
公孙深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苦笑,他把手中紫竹白纸扇轻轻一摇,道:“小王还扛得住,倒是老将军年事已高,还是坐下休息吧。”
“王爷说笑了。老朽年轻时就给先帝站岗守卫,一站就是数十年,从来不喊累。”闻人忠正色道,“你们几兄弟从小就爱逞强,长大了还是这么倔强,真是继承了先帝的武勇!”
公孙深对闻人忠还是很尊敬的,因此对老人家这种追忆往昔、倚老卖老的话语不感到反感。若是金帆王公孙沧听到这些,准得不高兴。
“话说,今天来此所为何事?”闻人忠指着台下几十辆盖着厚布的大车问。
公孙深道:“那是五百份新造出来的装备,今天要试验它们的威力。”
“这么神秘,看来是了不起的宝物了,那可真是让人振奋!”闻人忠笑道,“不过,那该留下一千人才对,让五百个配备新装备的士兵对阵其余五百人,好好打一场才能看出优劣嘛!”
公孙深道:“配备这批装备是有风险的。因此,皇上特意挑选了五百个不相干的人来,免得让烈鹰军冒险。”
“这……”闻人忠一头雾水,他搞不懂新装备能有什么风险。
同样一头雾水的还有汉开边。中都郊外,焦水接过了枯山的班,说让大家准备一下,解除武备,才好前往皇城。本来就忐忑不安的汉开边此刻更加疑惑,作为丞相的部曲,进京城还算可以理解,去皇城就大不一样了。部曲督也就是区区五百人的头目,能有多大的面子去皇城?而且,除了禁军,没有军队可以靠近皇城,没有经过特许,任何人进皇城都需卸下全部武备,否则视同谋逆。
是怎样的情况,才会让汉开边他们前去皇城?汉开边想不懂。
他翻身下马,站在地上望着气势宏伟的城墙,却觉得城墙就像一座山一样朝自己压来,压得自己喘不过气,再无半点欣赏之意。
汉官仪当然看出了汉开边的心思,没有人比他更懂汉开边。
“文允没有回来,现在又说去皇城,有点奇怪。可是丞相没有害我们的理由啊。”汉官仪一面帮汉开边脱下铁铠,一面压低了声音说着,“不过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是啊……”汉开边缓缓解下腰间佩刀,“墨城和李炎走了,要凑够五百人,你和陆英必须算在里面了。本来不用你们两个跟着的……”
汉官仪摸了摸尖尖的下巴,扬起嘴角笑道:“放心吧,我汉官仪与你共进退,天塌下来,我们一起担着。”
汉开边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欣慰的笑容。这时焦水走了过来,对汉官仪行了个礼,道:“部曲督大人,此次行动是秘密任务,你们都必须换成便装。等一下雁督会带着人过来,拿衣服给你们换上,然后替你们保管武备。丞相府会派马车来,把你们分批载走,切不可声张。”
汉开边点了点头,焦水又补了一句:“此次前来,有没有其他人知道?”
汉开边想了想,回答道:“没有。”
“没有最好。”焦水道,“好生休息一下,等待安排。”
全军将士纷纷卸甲,原地待命。此时,不远处的山丘上,一道熟悉身影隐藏在树影之下,正注视着汉开边的一举一动。
“汉开边,你可真是三生有幸。”
归凤池把背上双剑剑匣一解,拄在地上,运起神通,念动真言,顿时周身金色灵气四溢,鼓动得袍袖猎猎作响,而后又渐渐收拢回来,全数集中在他的印堂之上,霎时现出一个拇指大的金色咒印。
“让吾开天眼来望气,可是天大的面子。”归凤池闭起眼睛喃喃自语道,“虽然你不是第一个,但怎么说也是第二个了。”
一瞬之间,两眼分视!
归凤池蓦然睁开眼,左眼观城,右眼看人,一青一白两道华光疾射而出,同时朝中都方向照去!
究竟这一望的结果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