肇庆的特产是裹蒸,据说纯正的肇庆裹蒸,是很大的,有多大,我不知道,但过年的时候,我知道,很多人家都会自己做裹蒸,有点还在楼下的空地上用砖头砌出一个灶台,架上大铁罐子,用来煮裹蒸。
关于裹蒸,我想说三点。
过年,家乡的每户人家,都会做裹蒸。通常,裹蒸是在年三十之前做好的,直到年过完后,裹蒸还有没吃完的,可见,一户人家做的裹蒸是很多的。
做裹蒸,必须有以下几样材料:糯米,碱水,去皮绿豆,蘸了芝麻的猪肉,粽叶,稻草绳。开始做的时候,先把粽叶和稻草绳放到锅里煮几下,只有煮过的叶子和绳子,有了韧性,接下来包扎和捆绑就不会出现断裂现象。把两块粽叶并排放在桌面,然后拿一小块粽叶横放在上面,舀一勺子糯米铺在粽叶上,然后加一勺子的去皮绿豆到上面去,接着放蘸了芝麻的猪肉,再覆盖一勺子的去皮绿豆在上面,最后加上一勺子的糯米。所有的材料放完了,就开始最考技巧的步骤了。熟练的人,叉开双手箍着粽子叶的底部,慢慢地把手往上缩,把裹蒸扎困成一个圆锥体模样,并用绳子捆绑好,就做成了一只裹蒸。
其实,说的永远比做的容易。小时候家里做裹蒸的时候,我也帮着自己做,可是每到最后,我都以失败告终。到了最后,我不再去学如何做裹蒸了,反正难得落得清闲,但是我还是很喜欢在一旁看,看母亲灵巧的双手左右翻腾,一眨眼功夫就做出一个裹蒸,那种成功感,好歹也是一种“啊Q”式的精神疗法。
裹蒸做好,要放到锅里煮。因为外面用粽叶包着,所以煮起来要花费很多的时间,期间也要经常加柴,添水。等几个小时过去,就可以大功告成了。因为裹蒸里的糯米是放了碱水的,所以可以放很长一段时间,据说有碱水的裹蒸,可以预防发馊。真佩服劳动人民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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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裹蒸,意味着过年了,这对小孩子来说简直是天大的事。所以当大人们做裹蒸的时候,小孩子总是在旁边打打杂务,兴奋之情溢满脸上。高兴了,自然就有难忘的笑话——以下这个笑话是我东拼西凑整合起来的,真实性如何,看官自己思考吧。
话说当时父亲母亲都在上班,临近除夕,我们家还没有做裹蒸。于是某天,看到隔壁的啊三,一个老奶奶,他们家开始做裹蒸了,我便去凑热闹。也许担心我乱动,把东西搞砸,啊三很慷慨地送给我一只裹蒸,没煮过的,哄我说“快回家,叫大人们帮你弄来吃”。我于是提着裹蒸回去叫奶奶帮我解开绳子吃裹蒸。走到一半,我又折回,问啊三:“三奶奶,我有一个裹蒸了,但是我姐姐还没有,你多给我一个吧。”就因了这个多余的一问,奠定了“我自小就是乖孩子,能为姐着想”的美名。
说起这段往事,大人们除了笑我不懂事,要吃没煮的裹蒸外,更多的是赞我,赞我姐弟情深。
一饭之恩,尚能反哺,况且我要的是裹蒸,姐姐当然知恩图报。所以多年来,我都很理所当然地接受姐姐的关心照顾,我有足够的理由麻痹自己去享受姐姐的关心,那就是:一个裹蒸,顶上几顿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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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想说的是,还是关于裹蒸的故事,也是我心中永远的痛!
小时候父亲母亲要开工挣钱,我和姐姐就由阿嫲(奶奶)带。阿嫲除了照顾我们的日常起居饮食之外,还负责买菜煮饭等家务事儿。有时父亲晚上要开夜工,半夜回来第二天一早又出去,所以阿嫲成了我见得最多的大人,加上阿嫲也佷疼我和姐,所以我们两个都佷爱阿嫲,或者说喜欢在阿嫲面前撒娇。
有时候撒娇,会提些过分的野蛮的要求,令阿嫲难做,这在小时候我是不懂的,到我真正明白自己的不对的时候,阿嫲已经去世了。或者说在阿嫲去世后,我才开始懂。
那是冬天的一个早晨,我起床,洗刷完毕,准备吃完早餐和那群小伙伴去玩。父亲和母亲已经出去开工了,阿嫲煎了一只果蒸,给我吃,说:“这是你爸爸昨晚开夜工时候的夜宵,他吃了一点点,剩下的带回来说给你做早餐。”那时候,家里穷,除了过年时候会吃上果蒸之后,平时很少会有机会吃上一口,虽然说一只果蒸不算太贵,但对于穷苦人家来说,似乎没有理由特意花上一元几毛去吃。就像今天,相信没有人平白无事去买一个生日蛋糕来吃,这道理是一样的。
我想我当时真是年纪太小了,果蒸吃了不到两口,似乎就饱了,或者我赶着出去和小伙伴们玩,那时候的玩,无非是在空地上玩沙,捉迷藏,追追跑跑的,而且不需要提起预约,大家似乎都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玩,在什么地方玩。所以,我把吃剩的果蒸用筛子盖住,就出去玩了。尽管煎热了的果蒸,有金黄爽脆的外皮,味道也似乎令人回味,但是玩的诱惑更大。
中午时分,是回家的时候了。我在回家的路上,忽然想起早上还没吃完的果蒸,那焦脆的外皮和浓浓的糯米香,一下子刺激了我的神经:回家吃果蒸去。
有句话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也许一点不假。当我满怀希望带着一嘴的口水准备回去吃果蒸的时候,最不愿意看到的事发生了。我找遍家里平时放吃的东西的地方,就是找不到我早上吃剩下的果蒸。我明明记得放在了饭桌子上的,还用筛子盖住的,可是我看了很多次,就是找不到了。不得已,我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问阿嫲:“阿嫲,我今早吃剩的果蒸呢?”
阿嫲正在做饭,中午父亲和母亲回来吃了饭要赶着去开工。她正在厨房,说:“我吃了啊……我以为你吃剩了,不吃了,所以我吃了。”
当一个希望彻底破灭的时候,是佷难受的。而且你一直以为的结局,却以你最不想的形式出现。顿时,我嚎啕大哭,不是为了阿嫲吃了我的果蒸,而是为了我现在中午吃不上果蒸了,为了我今早为什么不吃完的可惜的心情。
阿嫲似乎找不到更好的理由劝我,这使得我哭得更厉害了。现在我想想,也许当时阿嫲凶点骂我,或者不理我,也许我会自己哭完就算数,但是阿嫲的“不作为”以及对我的“无可奈何”,使我更肆无忌惮了。
不得已,阿嫲擦干双手,到房间里拿了钱,带我到街上去,说是买回一个果蒸给我。我是何时停止了哭泣,我倒忘了。唯一记得的是,姐姐是和我一起去的。
记得很清楚的是,阿嫲带我们来到“荫街”的一间大排挡。荫街是一条小街,直通到江边的码头,以前的交通不是太发达,很多时候很多人都是坐轮船到珠三角的,所以这条街道虽然不大,但是大排挡的早午晚餐都是随叫随有的。
很快,一只新鲜的果蒸上来了,看着热气腾腾的果蒸,雪白中带着浅黄色的糯米,闻着缕缕的粽叶的香味,我居然没有什么胃口,脑中想到的却是早上阿嫲煎的有金黄爽脆的外皮父亲昨晚吃剩带回来给我的果蒸。但是看到阿嫲一脸的生气,我不敢说不吃。
我吃了几口,的确觉得没有今早的好吃,再看到果蒸里有姜片,便找个借口说:“有姜,味道不好闻,我不吃了。”
抬头看,阿嫲鼓着嘴,一声不吭。我心里一阵害怕。
阿嫲终于说话了:“阿雪,你吃吧。”是对姐姐说的。
姐姐说她也不吃。结果最后,阿嫲一个人把剩下的果蒸吃了。
事情最后发展如何,我倒忘了。但是阿嫲的表情,明显带着埋怨,我深深印在了脑海,直到今天,我都没有知道,阿嫲为什么埋怨我却一声不吭,也许她骂我或打我,我会大哭一场,之后什么都忘了。可是阿嫲的欲言又止,却令我在长大后的日子里一直在思考,寻找答案。
想得多了,我朦胧的意识中有了这样的结论:阿嫲中午需要煮饭,但是因为我的哭闹,她不得不带我去吃果蒸,令她本来繁琐的家务事之外增添了麻烦,更重要的是,我要了果蒸却没吃完,有点浪费的嫌疑。
这是最原始的想法。我想应该还有一个令我更汗颜和后悔痛心的版本:阿嫲带我去吃果蒸,要出钱。在当时我们的家庭状况,估计钱不多,阿嫲拿的也许是买菜省下的钱或是自己的退休金!
如果最后的版本是真的话,我想,我真是愧对阿嫲了。尽管我的野蛮行为换来了阿嫲的不满,但是阿嫲始终容忍着我,为什么呢?我想,阿嫲一直跟着我爸妈,和我们住在一起;虽然大伯没有地方但至少有属于自己的一只船,可阿嫲和阿公不喜欢跟着大伯住。跟着父母亲住的日子多了,有矛盾了吧,但是为了生活,阿嫲容忍了我的野蛮,把怨气吞到肚子里,不想因为我得罪爸妈。
也许我的猜测不会错,记忆中阿嫲没有打过我,更没有骂过我。而我,却是如此深刻地记住,关于果蒸的,和阿嫲有关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