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能听见溪水叮当,越过一座米宽的简陋小木桥,一座黑瓦的黑木房就在眼前。欧阳林三步并两步地走过去,一位大叔正立在屋檐下忙碌着。
“请问这是林竹的家吗?”
“林竹哦----”大叔拉长了声音,好一会儿也没有回答欧阳林。只见他脚蹬一双黑色雨鞋,正将一把砍柴刀拴在腰间,不知去山上砍柴,还是去查看自己放的捕兽夹。村里人来人往都是熟人,来个陌生人很是惹人注意,像这种独自一人来找年轻女孩还没见过,大家都沾亲带故的,对这种非同寻常的事情自然不愿放过。大叔长长的“哦----”后,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打量了欧阳林一番问,“你是哪个?”
“就是邻县的,我找林竹没有恶意的,你放心。”欧阳林走了一个多小时,好不容易看见了木房子,想也没想就当做目的地了,兴奋之情可想而知,结果遇寻根究底的大叔,他有些火急火燎的了。
“不是恶意不恶意的问题。就怕万一有个事,我担不起责。”
欧阳林环顾了一下四周,另外几座房子离得倒不远,只怕遇上同样好奇的村人,于是他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那大叔本来见他生得文弱不像街上混混,听说是林业站站长,顿时态度恭谨起来,声音也热情了:“溪镇林业站站长?溪镇我到过!是个好地方!年轻人有为咧!不管你找我们林竹为么事,都是她的福气。我是她七叔。来来,我带你去。”
七叔确实是林竹父亲共爷爷的兄弟,排行七,林竹这辈均喊他七叔,但因为隔代,各家兄弟姐妹又多,平时来往并非密切。七叔边走边说:“喏,沿这条路朝前走不远到那拐弯处有个岔路,朝左边再走十来分钟左右,就到我们林竹的家。”
“不用!不用!”欧阳林忙推辞,“我自己去就行了,您忙,不耽搁您时间。”
可七叔已不同分说走在前面了。
拐个弯是三岔口,地势幵阔很多,房屋一幢接一幢,一看就是村子的中心,小溪穿过村庄中心后向右拐一路向东奔向山谷下的河流,虽然地势幵阔了却全是山坡,房子沿坡而建,十分陈旧。散在群聚外围稍远处还有两座小小的简陋草房子,房子外晾晒着衣物,可见不是牛棚。这里在若干年后将成为著名的最纯净最原始的吊脚楼群而游人纷至,在上世纪的最后几年,却仍然是闭塞贫穷愚昧落后的代名詞。
“看见没有,山坡最上面那座屋子就是我们林竹的屋。”七叔一口一个我们林竹。此时他们已拐上左边小径,欧阳林目光沿七叔所指望去,只见一片密密的竹林遮挡住后面的群山,几幢房子散落在竹林前,以竹梢竹叶做屋顶装饰,屋子看起来格外矮小,山坡最上面的林竹的家也毫无特别之处。坡看起来不算高,小径被稻田和菜地绕成北斗七星阵,没人引路,他还得绕上一会儿。
终于到了林竹家。出来应答的是林竹母亲,父亲打牌去了。短暂寒喧后,七叔说:“我去莫矮子屋里找林建斌,你们好生招待贵客。”
七叔去后,林竹母亲麻利地在堂屋里升起一盆火,又将正绣着鞋垫的林竹硬从房间里拉出来陪着欧阳林坐在火盆边,她自己去厨房升火做甜酒糍粑。
林竹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晴纶夹克棉袄一条厚厚的家常黑棉裤戴一顶手织的土黄绒线帽,帽顶的绒球随着她身体的移动而晃动,煞是可爱。
瘦挑又年轻的女孩啊,
穿什么都是一道风景。
但凡你将笑容献上,
神魔也被你魇住。
一旦你愁眉不展,
我的心儿将在油锅里煎。
欧阳林一路上满腔热情满腹不用打草稿的情诗情话,此时却是万语千言,一句也说不出来。他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林竹,还是那个美丽的林竹,却跟那天那夜所认识的林竹完全不同了。那天夜里的林竹是在他面前舒服自在放松任性的林竹,是让他感觉到自己的爱情会有所回应的林竹,此时的她却一脸冷冰冰,令他心乱如麻。
“怎么没在姐姐家玩了呢?”想了半天,欧阳林憋出这话来。他那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化尴尬为欢笑的能力,他年轻有为的自傲,在林竹面前足以自夸的家庭背景,在爱情面前都是如此渺小而不值一提。
丘比特的神箭啊,
你带来了爱和激情,
也令人耳瞽目盲
“家里有点事。”林竹简短答。
两人各怀心事的聊了一会儿,林竹妈的那碗甜酒还没上来,七叔跟林竹父亲还有一起打牌的几个村人回来了,林竹趁机回到了自己房间。
林竹也是心乱如麻。她根本没有想到欧阳林会来找自己,本来又惊又喜,但七叔那谄媚语气和母亲喜出望外的神情令她非常生气,心里的火蹭蹭直往上蹿。她不愿让欧阳林知道自己的惊喜,也不愿让他知道自己为何生气,只好使劲绷着脸。母亲煮中餐时,她一直坐在灶前添柴加火。
吃饭时又来了几位村人,满满当当一桌人,打听着欧阳林及他的家庭背景,确定他的来意,八字还缺没一撇呢就开始敬林竹父亲酒,又敬欧阳林。话是极赤白的,林竹在厨房里听得又羞又怒。
午餐后,欧阳林站起身来走进厨房,喝醉了酒的村人开始相互扯牛皮,已没什么人介意他离没离幵了。
这是一间典型的湘西农家厨房。跨过近半米高的门槛,呈现在眼前是木格窗下沿墙而设的简陋的两层木架,上面摆满了锅、瓢、盆等厨房用品。厨房的中央摆设着一张长方形的桌子,没有客人的时候,饭菜就摆在这张桌上,全家人零零散散各自坐着用餐,来了客人,才会在厨房外堂屋的大桌子上用餐。桌子后面就是一张几乎家家都有的火炕。四四方方的火炕,高出地面三十厘米左右,长宽约两米,一面摆着桌子,其他三面就摆着长长的凳子,中间是一炉烧得旺旺的柴火,火上架个三腿铁架子,做饭、炒菜、烧水全在这里进行。炉火上挂着熏得黑黑的腊鱼和豆干,等年关到了就将挂满新鲜的猪肉猪肠。在冬天,不习惯火厢的老人会一直呆在厨房的火炕上,只要有人陪伴聊天,就可以在那里呆上一整天。
他才刚在东面火炕上的矮长条凳上坐下,林竹母亲立马眉花眼笑地说:“他们喝醉了要闹事,我去看看。”林竹在炕前桌上的盆里洗碗,热乎乎的水蒸气将她的脸遮得蒙蒙胧胧的。不知是酒壮人胆,还是水蒸气后林竹那张模糊的脸令他产生了勇气,欧阳竹忘乎所以地望着林竹一字一句说:“林竹,我喜欢你!你嫁给我吧!我会一生一世对你好,我用生命担保。”
林竹心猛的一跳,手中的碗差点滑落,迟疑半晌方说:“你说什么啊?你喝醉了。等下要我妈给你熬点酸梅汤醒酒。”
“我没醉,我清醒得很呢。”欧阳林说,“就是你了----”
“最讨厌喝醉酒的人了。”
他真有些醉了,没有听清楚林竹回的话。进厨房时他还蛮清醒的,被火一烤,酒意上来,整个人懒洋洋的,当时那些话自己跑到嘴唇边来了,他只是将它们吐出来而已,吐出来后觉得自己做了件平生最惬意的事,被幸福的光环暖暖的照耀着,快乐极了,于是他无法控制的带着幸福的微笑望着林竹,等着她的回答。
林竹却一扭身走了。
在求婚标配是一捧鲜花一枚戒指一个单膝下跪的今天,乡镇情侣之间的求婚仪式依然少见,盛行的还是千百年来由双方家长之间协商彩金彩礼最后由男方下聘的订婚仪式。这种借着酒意私许承诺的事情在今日也极少见,总带着轻薄之意令人不快。
写到这里,好生遗憾。稳重周全的欧阳林,面对自己一见钟情的女孩,他该珍而重之慎重对待的。谁不盼望热烈的爱情故事有始有终,所有的过程都完美无缺?可惜生活就像一个玩笑,越是深爱,越容易让爱情看起来莽撞像笑话。
年轻时只知爱,却不懂爱。令人想起来就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