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际遇繁多,有些握住了,有些握不住。握在手的粗粗一点,流逝的却如繁星。过什么样的生活,就看你抓住了从身边匆匆掠过的哪些际遇。抓住的,就是我们的命运。
林竹自幼耳提面命地受着爷爷“命中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的命运观长大,潜意识里对生命中很多东西抱着宁愿任其自然,也不愿努力去争取的态度。但同时,她又是在慈祥的母亲那极力渴望后代能离幵闭塞鬼-地方的唠叨声中长大的。在遇到任何事情时,安静的等待还是积极地争取总会像两条蛇一样在她内心里自我纠缠好久。
纠结的人成长过程中是否都遇上过这样两位观念态度似乎完全相反的导师呢?
在林竹很小的时候,会常常幻想外面的世界。山外到底是什么样子呢?去山上看牛时,她躺在树荫里想这个问题。秋天雨后清晨挎着竹篮去草丛里捡拾蘑菇时,她边采蘑菇边想这个问题。夏天,她躲在水深一些的清凉溪水里,想这个问题。村子里有四五个女孩跟她差不多年龄,每次她们彼此串门,谈起的也是这个问题……谁不对外面的世界好奇呢?
乡中心小学有十来位教师。林竹的班主任是个相貌平平的矮个男人,一年会去县城几趟,还曾去过市里。每当他提起见过的城市,谈起那些砖砌的房屋外面镶嵌着的白色瓷条整齐的街道脸擦得白白的在街上走着的女子,脸上那种神往的表情让孩子们觉得好神圣。
再看看林竹读初中以前到过的离家最远的那个丛山围绕的乡间小镇:小镇沿着山谷而建,一条窄窄的土泥路,路的两边沿山而建一溜的两层楼的黑色木屋。这些木屋年代都有些久了,黑黑的铺着厚厚一层灰尘,看起来又有些像灰白色。很多房子像随时要倒塌了,用长竹潦草地撑着。方方正正米宽的窗户都面向马路,到了早晨,家家户户都用一根木棍撑起窗子,倒也别致。不过,随着拖拉机、三轮车、小货车的不断增多,如今这些窗户早已关得严严实实,晚间睡觉时,才会打开来透透气。到了九十年代初中期,小镇才陆续新建起了散发着桐油清香的新房子,土泥路也铺上了沥青,街头街尾响起了港台流行音乐。但乡镇的年轻人明显少了,他们不是去了深圳,就是去了县城。
时间飞快流逝。十九岁的林竹已不是初中毕业时那个傻傻的空有一身力气没地方使的乡村小女孩。她高中毕业,一生中到过最远的地方是去过两次的县城,依然天真简单纯朴倔强,但跟所有国人一样深受港台音乐电视电影的影响,懂得生活还有远方,她得去看看,就像村里去了深圳广州打工的年轻人一样。
她不能停留在这里,等待一个条件很不错的男子说行或不行。很明显,到了明天,小镇上所有人都会知道欧阳林跟女孩约会了,他们打听清楚她的家庭背景后,将等待最后的机会嘲笑她的姐姐林玉莲想吃天鹅肉。不,那对她来说,将是生命中一个严重的受侮辱的笑话。她的生命完全没必要受此一辱,更不必让姐姐受此一辱。
睁幵睡意惺忪的眼,林竹从床上爬起来后就收拾东西,跟姐姐一家道别,独自登上了两个乡镇之间每日一趟的中巴。奇怪的是,姐姐挽留了几句,却没有强求林竹,就放她回去了。
林竹在无意间施展了爱情攻心计中的欲擒故纵,玉莲的放当是熟谙男女之-道的老谋深算吧?她在昨日是极力要挽留林竹的,但林竹上楼睡觉后,她一个人在灯下纳鞋,越回想就越意识到自己的疏漏。越是看起来清冷的男人喜欢起一个人来越是热烈,第一夜在她意料之外,第二夜谁知会发生什么呢?林竹一旦被占了便宜,说不定会被当破xx鞋扔了呢。感情来得越快不是去得越快吗?
当欧阳林迫不及待又去玉莲家午餐时,发现玉莲家已没有林竹的身影,顿时如被重锤猛击。那一夜的辗转无眠,这半日的左思右量,那刚在心中燃起来的爱情之火,瞬间就被大水给狠狠浇灭了。下午他去村里处理了又一起纠纷,又去另一个村里看了看被砍伐后的森林有没有种上新树苗,忙到天擦黑了才回家,又跟几个同事去一家餐馆吃饭喝酒。酩酊大醉睡到半夜醒来,只觉得身体里有把火在烧,如痴如狂,竟想起曾读过杰克伦敦的一部长篇小说《紧箍衣》,里面有一段他当时认为神经错乱的段落,某些句子此刻清晰浮上脑际:
我有时觉得,一个男子的历史就是他对一个女子的恋爱史……她是无处不在的……是命中注定避免不了的。她的腿是漂亮的,她的眼睛是迷人的,她的双手和胸是天堂,她的诱惑力是头晕目眩的男子所不能抗拒的……女人吸引着男子,就象北极吸引着罗盘的指针一样。
对一个女人泛滥全身心的XX是爱情中疯狂擂响的战鼓,令人热血沸腾失去理智。到了第三天,他去林玉莲家要她娘家的地址,他要去找林竹。
“这样不好吧?杨站长!”玉莲沉吟了一下说,“你去找她做什么呢?她过年就去深圳打工了。”
“你放心,我既然决定去找她,就绝对不会让她去打工的。”欧阳林信誓旦旦地说。
后来,我们读过很多有关如何俘获爱情的书籍。这些书籍卖给那些已经历过爱情却总受伤害的人们,他们的心门紧紧关闭着,却又盼望能于汹涌的人潮中,遇上那么一个人,彼此攻心,也能彼此交心,不再使彼此受伤害。这些攻心术刻意忽略了人一旦真的陷入爱河,就会被巨浪掀翻在地,像个傻子似的对对方无能为力。爱情不能缺乏智力游戏,无可逃避的热恋却更像是一场无法逃避的宿命,热恋中的那人要为他的愚蠢冲动付出代价。
当欧阳林将车停在雪峰山脚的小镇,沿着林竹从上小学起就无比熟悉的小径向上爬,爬到山头再下坡,一路所见,都是熟悉的森林气息,他心里充满了喜悦,尤其想到这条小径洒满林竹的气息,每一块泥土里都有她的脚印,内心里就会升起奇异的悸动。每一步都在重合她的脚步,每一次呼吸都混合她的气息,好像他跟她在空间里牢牢地融合,完全合x为x一x体了。
从普通人的眼里看来,这里确实是太偏僻了些,这些年到处在修路,欧阳林所在的县只有两三个村子没通车了,但最远的村民距离马路也不过半小时步程。而林竹所在的村子因为山险石峭在几年后修路通车,不但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还留下斑斑血迹。
老远就看到爬着青苔老旧的黑瓦人字坡屋顶隐在浓绿的树林之中,这是雪峰山中惯常的屋顶,瓦片的边沿像一弯黛色的秀眉,一弯接一弯连成整齐的瓦檐,下面是黑乎乎的木屋子,年深久远承接着日月星光雨露风霜。在这万物萧条田野枯黄唯有山林里绿意更深浓的冬日,黑瓦黑木房子的出现,在森林里是让人感受到稳妥和亲切的所在,放进静默的水墨画里合适,放进此刻欧阳林缠绵目光里就牵出如丝如缕的爱恋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