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姐姐正准备杀鸡,肥胖的土鸡在姐姐手里挣扎,四岁的伟伟和一岁多的多多在旁边一会儿拔鸡毛,一会儿捉鸡腿,乐不可支,母鸡发现尖锐的叫声,伟伟开心喊:“姨姨,她在叫‘Help!Help!’”多多跟着哥哥喊“heioheio”。院子里一片笑声。
鸡、腊肠、豆腐干、白菜、萝卜准备就绪,几个人忙乎着等来人。
溪镇有好几家这样小小的农家餐馆,餐馆老板大多是镇上单位领导的亲友,单位经常聚餐,吃饭记帐,月结或季度甚至年度结帐。小镇太小了,只有赶集的日子热闹非凡,但赶集的农人多半几个葱油饼一顿快餐一碗粉面打发了午餐,偶尔碰上几个城里来的舍得点的客人也多半在正街的饭店就餐,很少有人专门跑到街尾来吃饭的。因此来林玉莲家吃饭的总是那些单位那些人以及他们带来的客人。
玉莲家餐馆开在小镇的尾端,原址新修的房子室内虽寒碜,但有个很大的院子,进门就是葡萄架,此刻葡萄叶已落尽,粗大的藤蔓虬结在黑褐的木竹架上,十分萧瑟,只有一盆红色月季还在失去季节的没心没肺的开放着,但除了让人眼前一亮,也无力驱逐冬季的萧瑟。不过,心情很好的玉莲昨天就给妹妹神气地画了张来年夏天的美图:“到了明年夏天,我们家院子就是消暑宝地了,葡萄一串串垂下来,花也开起来了,只要到我们屋里来了一次的人肯定都不想离开了。”
“嗯,到时候你只管当老板娘数钞票就是了。”林竹调侃姐姐。
不过,她的心里已经有那幅画存在了:葡萄架下种了菊花月季美人蕉等应季花卉,微微的山风夹着野花香吹来,人们在葡萄架下在花丛中喝酒吃饭聊天,光是花香就够令人醉了。到了晚间,撤去桌椅,搬来躺椅,还可以透过葡萄架观星赏月。
毛毛雨早就停了,风也小了,临近中午时,天仍然阴沉着,太阳在溪镇的上方似乎想努力撑开厚厚的云层而不得,只在人们眼里留下一团浅淡的灰白带黑的漩涡状云层。穿镇而过的街道上人们匆忙来去,镇尾就更是少有人踪。
林竹正跟伟伟多多在屋前的马路上嬉戏,远远的就见刚才那条小路上冒出来一个黑色的点,接着黑点就沿着弯曲的小道成了黑线,如一条黑色的虫子一般蠕动而来。还没穿过马路呢,激动的声音已传到林竹耳里。
“当时说我们帮你们把路修好,再修通到我们村子里,结果呢?你修完你们村就不管我们了?现在我们过一下车还要数路钱?你们钻到钱**去了!”
“你们出工了?卵都没看到个!钱也统共就出了四五千!我们将路修到杉木坪了,对得起你们了,我们村辛辛苦苦修好的路,凭么的让你们白走?”
有人在劝:“你们俩个哪根筋出了问题是?修路的事你们找交通局去,我们今天只讲林木砍伐的事情,刚才都说得好好的了,怎么又闹起来了?”
等他们穿过马路走来,才看得清楚了,早上那几人果然也在人群中。有两人过来跟林竹打了个招呼说:“哟,一看就是林玉莲的妹子!比你姐姐漂亮多了!”然后就粗鲁地用双手叉着孩子的两腋,一人举一个道:“快喊爸爸。”伟伟咯吱咯吱地笑着说:“蒋叔叔。”多多拼命挣扎一张小脸胀得通红,却没哭。两个汉子将孩子往空中抛了几个回合,嘴里兀自说:“不喊爸爸莫想下来。”
林竹又惊又吓又气,却又做声不得,正恼着,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们俩莫老想着呷人家豆腐。”欧阳林的话是对着那两汉子说的,眼睛却盯着林竹。
刚才一见到林竹,在人群中,欧阳林下意识地整了整衣服,并且含笑对着林竹点了点头。但林竹的目光只是那么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们一眼,并没有注意到欧阳林含笑的招呼。她是刻意忽略掉他了,早上那匆忙的对视令她不知为何有轻微不安,是自己太敏感了。
哪个少女不敏感呢?
现在。她逃不开了。
站在林竹面前的男子无须她抬头就与他玳瑁眼镜后的目光交错了,可见他是中等偏矮的个子,一件合身的灰色夹克高高的竖着衣领,衬得脸上的五官格外的立体,白面无须,偏暴烈的脾气被一脸的文雅温和隐藏得结结实实,26岁升任林业站站长的得志杂糅眉眼间也颇有一丝不动声色的倨傲。总之,是个隐入人群中就不见的普普通通的男子。让林竹感到不安的是欧阳林凝视她的目光。但是早上隔着远远的距离,她明明不可能感受到他的什么目光的。想到此,林竹鼓足勇气再次望向欧阳林的眼睛。
“我叫欧阳林。你呢?”欧阳林透明镜片后的眼睛清澈透明,微笑着给她温和的鼓励,好像在说:“说吧,告诉我你的名字。说吧,想说什么你就说吧。”没有任何令林竹不安的成份,她不由对着他展颜一笑说:“我叫林竹。”
“林竹!”他沉吟了一下问,“玉莲妹妹?”
“嗯。”
“杨站长,你真是看到美女就挪不开腿了。晚上有的是时间。”那边一个已走进堂屋的汉子回过头来大声嚷嚷了起来。
“林竹,你莫介意,这些人讲话没得轻重的。”欧阳林讪讪地说完,一边迈向院子一边说:“蒋方立,人家还是个小妹子……”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林玉莲拉扯着蒋方立的衣服说:“蒋哈哈看我冒撕烂你臭嘴巴。”蒋方立伸长脖子涎着脸:“你来撕啦。”两人嘻嘻哈哈扯做一团,不过瞬间就分开了。
林竹没看到这一幕,不然她将再次震惊的认识到又一个她全然陌生的姐姐。
这一行九人喧闹着浩荡走进玉莲家的院子,穿过足够容下三张餐桌的堂屋,走进左边做包厢的偏房,有些人毫无顾忌的抽烟、清喉咙、吐痰、喝水、漱口、骂娘、吵嚷,震得整座房子翁翁直响。如果说三个女人一台戏,那么几个情绪激动的男人就该是千军万马了。
没过多久,姐夫付卫国提着两瓶茅台也疾步如风地回来了,甫进院门他就声震屋瓦地喊起来:“杨站长,贵客临门啊!我屋里酒喝完了,刚去弄了两瓶上好的茅台来,来晚了,莫怪莫怪。想怎么罚,随你们便!”
林竹微微撅起嘴。姐夫晚上回得晚,上午去来回十分钟脚程的烟酒行拿两瓶酒竟然用了三四小时,不知又拐去哪家摸了几把跑胡子回来。而且铁定是输光了身上的钱,才会及时赶回家来。此时玉莲在厨房里大声喊林竹回屋里帮忙上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