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学院的周南生教授曾上过一堂“左旋多巴的植物资源”的课:“今天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在座的有三对情侣,我首先恭喜一下你们志同道合啊----请问你们三对情侣有谁知道你们之间为什么会产生爱情吗?”不等他们回答,教授继续,“我们排除外貌等各种因素来看看爱情的催化剂----多巴胺。多巴胺产生的冲动,对个人的冲击,跟一枚原子弹爆炸一样厉害。人体如果缺乏多巴胺,会产生什么情况呢?脱光衣服把你们面对面绑在一起,你们都不会想看对方一眼。多巴胺带来的激情少则几天,多则几年,激情褪去后,怎么办?补!补什么?左旋多巴!左旋多巴是多巴胺的代谢前体,可以通过血脑屏障,经多巴脱羧酶脱羧而成多巴胺。”
那是一堂很生动的课,在不时响起的哄堂大笑声中,欧阳林对多巴胺和左旋多巴印象深刻。他在二十六岁初见林竹的这一天,体会到了被多巴胺涌泉而出产生的激情淹没的巨大的喜悦和恐慌。却要在很多年后,才能更深刻地明白,多巴胺是比教授所说要神奇得多的物质,吃再多的豆科、大戟科、马齿苋科、油麻藤属等富含左旋多巴的食品,也无法挽回失去的爱情。
上坡就看到了林竹,她茫然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经过,双手搓热后往脸上上下搓了几下还没来得及放下,只露出五官来,微微上挑的大眼睛衬得鼻子和嘴唇特别小,身着一件暗红色白碎花的紧身棉袄,整个人看起来又瘦又高。
这个形象欧阳林再也忘不掉,尤其那双眼睛,茫然而清澈却又妖媚而挑逗。美不可方物却不自知,就是形容林竹这类女人的吧,她们很美,却总是不自信,她们长得很妖媚,骨子里却正正经经是懵懂女孩。
整个上午,他急不可待的想回去,好确认她的身份。他来这里任站长半年了才第一次见,必定是哪家亲戚了,她还帮忙家务,想必是哪家近亲不会马上走的了。可是,世上的事情谁能预料呢?他心不在焉,好不容易事情完结,他在心里打定主意下了山就去镇上找她,没想到刚下山就看到了林竹正在马路对面,“跟原子弹爆炸一样”是什么情形他不知道,再见林竹的狂喜却让他一时眩晕,脚踩云端,整个身子轻飘飘的飞了起来,眼前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一片金光闪闪的背景里浮出林竹的脸来,他狠狠地闭上眼,眼前仍然是那一片刺目的金光闪闪,脚下趔趄,差点摔一跤。
可是,他深呼吸再深呼吸,想打招呼却又希望第一次的开口是石破天惊的,而只能默默无言,还好蒋方立他们的玩笑打醒了他,他才终于开了口,并且暗自庆幸不是针对她的,无论自己说出什么来都有挽回余地。
“我叫欧阳林。你呢?”多俗的一句话,千万思量后,他还能说出别的话来吗?
午餐味道嚼蜡,万事无味。欧阳林心头有成千上万的虫子在啃噬,渴望如寂静的森林里一只饥渴的野兽般,四处奔窜,心里的火,熊熊燃烧着,他感觉自己成了一堆灰烬,却没有随风而散,而是像美国科幻片里的怪物一样,是波动的,融合的,扭曲成奇形怪状的东西。
那天傍晚,他再一次站在了林玉莲的院子里,鼓足了勇气,提出了跟林竹一起散步:“就在街上散散步,保证不去别的地方。”
林玉莲没等他把话说完,一把就把妹妹推出了门,用力过猛,差点将林竹绊倒在门槛上。欧阳林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林竹尴尬望向欧阳林,四目相对,一切已成定局,她拒绝不了。
黄昏刚过去的乡镇冬夜,能收几个电视台的溪镇此时家家户户都放着新闻联播,只有歌舞厅那里响着“你的影子无所不在……就让往事随风,都随风,心随你动……”
两个人在乡镇少有人迹的冬夜从街尾逛到街头,一开始俱沉默,后来欧阳林开始说话:
“我们工作挺无聊的,基本不是去各个村里了解林木砍伐情况,就是去帮他们解决纠纷,山林早就分包到户,又准许老百姓自由砍伐售卖,于是分得好好的山林就变得界线模糊,尤其相邻村子利益盘根错节的,时不时闹纠纷。由林木砍伐的纠纷到夏季水田的浇灌到马路的使用等等烦杂事物多不胜数,今天这个王家湾和界溪田两个村庄已经发生过群殴事件了。水库修在王家湾,有一条水圳弯弯曲曲通过王家湾后再流入界溪田,农田灌溉的季节王家湾的人就会故意堵住水圳让水往另一个方向流,而他们村地势高,背靠莽莽雪峰山,出村的唯一通道经过界溪田。买了他们林木的商人经常要交不菲的马路使用费。王家湾的人更是常常盗伐他们的林木。经常面对的就是这些烦琐无聊的事情。每个月还要去学习几天,其实就是幵会,也好无聊的……当然,这只是我这半年来的工作。以前我在各乡镇负责技术指导,会更有成就感。现在负责整个林业站的运作,会觉得时间被很多琐碎的事情占用了。再过段时间,等我适应了,很多工作让给别人去做,我主要还是负责技术指导。我在学校学的是森林资源管理,做技术指导专业更对口一点,我也会更满足。”
他幵了口就滔滔不绝,好像怕自己一旦停下来,就会重新陷入尴尬的沉默似的。他还需要时间来调整自己的心情。但是任何话总会在某个节点失去下文的。不知从街尾到街头再到街尾走了几个回合,当“你的影子无所不在……就让往事随风,都随风,心随你动……”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们不由同时停住了脚步,欧阳林的声音也随着自己停留的脚步停顿了。
“这歌真好听。”歌声消失了,林竹悠悠叹口气说,“我以前没听过。”
“我也没听过。想来是老板新买的磁带,所以才反复放。”欧阳林说完,想了想说,“林竹,我的话说完了,现在轮到你说,我洗耳恭听。”
林竹莞尔一笑说:“不会,怎么会厌烦呢?我的话才会让你听得厌烦呢。”
“怎么可能!”欧阳林鼓动她,“你说什么在我耳里都动听。”
这脱口而出的情话是他生命中第一次对一个女人发出的誓言,林竹听了却只是笑了笑说:“你太会说话了。”
她本来就不是个拘谨的女孩,如果不是太过敏感的感觉到欧阳林那不同寻常的目光,她早就该说什么就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