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脚只觉得山尖全是白的,爬到半山腰才看清了真面目:大大小小足足有米长的冰棱挂在杉树、枞树、苦楝等树的枝间,厚厚的雪覆盖着密密的树林,深绿色的叶俏皮地顶着一身雪只稍稍探出一点远看上去全是深黑色的藏在冰棱里的叶缘来,如只只酣睡冰雪世界的小虫。银妆素裹的天然水晶世界!肺腑都被冷冽新鲜的空气清洗一空。视觉不时盲点,需要不停地闭目休憩才能继续。整个人都在一种梦幻的感觉里,一切都似真非真。
生活在此,雪和冰是一种祸害。这个道理欧阳林是懂的,但他此时却被深深震憾了。从小生活在山区,又在乡镇里生活了几年,对山里的一景一物都相当熟悉,雪景也不是没见过,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浓妆素裹的冬景。
深一脚浅一脚的花了比上次多一倍的时间终于到达林竹的家时,满怀热切,完全忘了自己摔了几跤以至于大衣和鞋袜都湿透了。那被纯净的冰雪烧得微微痛起来的心只盛得下林竹一个人,他只想见她一个人。但是,他不得不面对跟上次一样的处境。
一个村庄就是这样的,没有秘密,不允许有秘密,陌生人的到来会引出无数好奇的目光,一路都有人问:“你是哪个?去哪个家?”欧阳林一一大声回应。
没多久,林竹家已知晓来客,刹时便全乱了。父母催着宇轩把林竹喊回家来,一边忙着打扫屋子整理桌面,母亲又忙着去灶上添柴加火烧水,爷爷拿出几封鞭炮来挑在竹杆上,插在道旁,又去搬出半盒大炮。欧阳林的身影刚出现,这边大炮“嘭嘭嘭”响起来了,等噼哩啪啦鞭炮声响起来,欧阳林身着厚厚的高帮皮靴正好穿过林竹家院子外的小径,他也不等鞭炮声停,直接走过正炸响的鞭炮穿过烟雾站在了林竹家院子里。
从烟雾中现身得到英雄般对待的欧阳林失望地发现,一院子人,却没有林竹。此时此刻,他唯一热切想要见到的人啊。他急着跟她分享一路所见,急着跟她分享此刻的喜悦,他有多么多么喜欢这里,有多么多么喜欢她。
早有人接过欧阳林手上的东西,接着他被众星拱月簇拥着进入了林竹家的堂屋,被客气的按入上座,跟林竹爷爷并排坐在一起。他从口袋里掏出烟来散了一圈,手上刚好剩最后一根,正犹豫放回烟盒还是再递给身边的老人,有人已将打着火的打火机递到他面前,他只好赶紧站起身来道谢并点燃了烟,在烟雾里,他回应着纷乱的问候。
“你在哪个单位上班?”
“好单位!我们县里的林业部门这几年效益蛮好,你们那里就更别提了。”
“大雪天的跑到这个鬼地方来,看来你决心很大!”
“林竹妹子好,命好的很,以前有个算八字的就说她肯定是人上人。”
“你父母在哪个单位上班?”
“屋里有几姊妹?”
“一屋子还是好单位。林竹妹子有福享了!”
“你肯定有本事把她弄进哪个好单位吧?”
“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各种古怪的问题和话语,让欧阳林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但结婚的话题又点燃了他迫切想见到林竹的愿望。
林竹此刻正坐在小学同学曾倩莲的房间里听她说深圳的事情。倩莲读完初一就缀学去了深圳,算得上是老江湖了,可是她对自己呆了四五年的地方依然一无所知。她在宝安区的一家电子厂,两班倒,12小时制,底薪500块,加上加班费1200到1500左右,时间长,工作内容简单而枯燥。像她这样伶俐的女孩如果去服装厂工资会高不少,但工厂没宿舍且赶货期有时会几日几夜通宵,她不愿受那个苦。倩莲也没攒下什么钱,发了工资都寄给了父母,家里的新房弟弟上学费用基本都是她挣的。朴实的乡村女孩会秉承传统习俗: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因此在未嫁之前,会自觉将自己所挣的钱都交给父母,好像要还清欠父母的债似的。她去过几次世界之窗,逛过几次商场,生活范围基本就在工厂附近,衣着也依然相当朴实。唉,繁华富裕,梦一样的地方。她总结说,却永远不属于我们的世界。
“为什么。”
“为什么?那不明摆着吗?”
弟弟来告诉欧阳林的消息,让她回家时,林竹吃了一惊,一时也说不出心头滋味,竟茫然了。弟弟走后,林竹跟曾倩莲说起欧阳林,倩莲一脸艳羡说:“你运气真好啊。有这么个好机会,你还出去个鬼!像我一样在工厂里熬到人老珠黄,还不是找个差不多的打工仔嫁了,要不然赚点钱,过几年回家来做点小生意,还能跳到哪里去?走,去看看是何方大神!”
被曾倩莲刚才一翻言论清洗了一番的林竹面对欧阳林时感到了拘谨,不知为何,那种满满的自信和不在乎一旦变得疑虑和小心,心也像长在松动河岸边的树般有种随时会被暴雨冲走的无力感。她紧傍着倩莲回到家来,见堂屋里一屋子人热哄哄的都很兴奋,她想趁没人注意赶紧自偏门拐进厨房,但已有人喊了一声:“竹妹子回来了。”
屋子里又嗡嗡嗡地响起一片恭喜林竹羡慕林竹调侃林竹的各种话语。林竹尴尬地定住脚,笑着打招呼:“叔叔婶婶们新年好!”她看到爷爷身边的欧阳林,双眼闪闪发光地盯着她,他站起来了,他要走到她身边来了……她心慌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闪身跑了,也顾不上倩莲了。
林竹自偏门拐进厨房,见母亲正忙乎着做甜酒糍粑,忙拿出小碗来,一碗碗盛七八分满,再一碗碗端去堂屋的大桌上。众人喝过甜酒糍粑,再言笑一回,了解得差不多的,一时散的散了,约的约去别家搓麻将跑胡子,没人再关心欧阳林和林竹了。别看大家都是乡间粗鄙之人,也多识大体,知道什么时候来主人欢迎,什么时候走主人幵心。就连倩莲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不知是她自己走了,还是被母亲打发走了?
林竹一直在眩晕中,心里乱糟糟的,欧阳林的到来对她意味着什么?她要怎么办才好?没有任何人可以商量,她的任何一点点的不首肯,都是别人眼里的“疯了吧””你还想怎么样?“”眼睛只看到天上“”不晓得好坏的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