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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炭沉石浮
宇东方
霜降那天,吹南风,周山农彦曰:“南风入霜降,蕃薯无处放;南风入大寒,正月无时干。”晚造,蕃薯长势特别好。十月,薯垄早已龟裂,甘蔗也老熟。这天,放好牛后,大伙商量今天的活动,这正是烧薯窑的好时节,不谋而合,大家想到了一处。原则上,每人到自家的自留地里挖番薯,但除了大爽外,大都就近“取材”,要么挖别人的,要么挖队里的。在周山,番薯和甘蔗并不是稀罕物,只要应时令,随手挖三两个或一条半截充饥解渴,是不大会引起人们多大注意的,要是被发现了,也不过挨骂一顿,说以后再这样子就要告诉其父母或队长如此这般的话。如果在以前,则不能这样无法无天了,听说那年王顺山使完牛,实在太饿了,不知是有意无意,昏倒在番薯地里。醒来时,顺手挖了两个番薯,连泥没洗,皮也没去,刚吃两口,便被逮住。结果,王顺山脖颈被挂上木牌在村巷中游行示众,口里不断重复喊着“大家不要学我这样”,足足批斗了两个晚上。后来,别人问他后不后悔,他说犯了错误就要承担后果,没可说的;但后悔的是,那两口吃的全是泥,并没吃到多少薯肉。
一炮负责砌薯窑,薯窑用晒霜的泥坯头砌成鸟笼状,大小因食材的多少而定。泥坯头已风干,加上干柴烈火,窑顶尽是阵阵的献鸡尾,末了,献鸡尾渐成火苗,薯窑被烧得内外通透,象补镬时被铁水浇红的泥瓯,金殿一般。凭一炮多年的“临床”经验判断,可以捧窑了。清理好炭火后,在窑底铺层松土,放进番薯,大家手拿柴棍,七手八脚往窑身上棒,活象古时衙役对待犯了杖刑的罪犯,往死里打。松过窑土后,一炮叫大爽到三里地外的水鬼潭去送窑鬼,并郑重其事地吩咐道:“把火炭和石头扔到潭中,直念到‘火炭沉,石头蒲’,否则,不可回来,紧记!紧记!”
大爽一溜烟跑到水鬼潭边,速度不亚于踩上了风火轮,把火炭和石头扔到潭中后,如一虔诚的信徒,对着潭水形影相对,喃喃自语。晌午过后,火炭未沉,亦不见石头上浮,不觉,肠子已咕咕作响,环顾四周并无人,于是,自作聪明地善自返回。一路上,两手并无规律地左右摇摆,双腿软脚般,象个发瘟鸡,垂头丧气。熟透的番薯早已被吃完,剩下几个半生不熟的,又被重新埋到窑泥里,泥温已冰凉,只不过是掩人耳目而矣。大爽扒开后,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是我耐性和诚心不足,念的时间不够,难怪未熟透。”大爽边吃边自责,喉咙被噎得眼睛直眨白,见到这憨态,大伙笑声迭起,尽是番薯庇。“大爽哥,我多拿了一个,吃不完,给。”蓝雨梅眼红鼻酸,可怜大爽道。“绝祀仔,你永无长进,活该!”陆族长恨大爽烂铁不成钢。
“水牛牯打交啦!”王小花在大声叫嚷。只见两头锅底灰般油黑的水牛牯,大奔冒和崩鼻券在争夺母牛的交配权时,打了起来。瞬间,风起云涌,尘土飞扬,遮天蔽日。牛角的对撞声,急喘声,牛倌的吆喝声,混成一片。经过约莫半个时辰的角斗,崩鼻券败下阵来,狂飙着逃往村的方向,大奔冒紧追不舍。大爽过树鸟般,跟在后面乱闪乱蹿,绝尘而去。“我把它俩逮住,拴好了,不过,撞倒了半堵牛栏泥砖墙,我爸说,要我们放牛组负责修理。”大半天后,大爽回来报告说。“天要下雨,牛要干架,我们有啥法子?不要总提你夹臾之弓队长们,小心我粉枪走火。不是他们,周山人不会这么惨,把产量往天上报,交了公粮纳了购粮,连糠头都吃不上了。”一炮趁机埋怨,指桑骂槐,一炮在这一点上的确不够厚道,和“小孩”一般见识。周山人从不拖公社的后脚,历来都响应“一造完成全年粮”的号召,除岁值了大侵,否则,宁愿自己勒紧裤头饿肚子,也会如期完成任务——古语云:“先实公仓,收余以食亲。”为祖国的建设,尽绵薄之力。“如果我爷还在,看你敢这么嚣张不?”大爽刚想回应,又把话怯怯地收了回去,恐怕,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得到,并不敢正视一炮一眼。
大爽小时候听他父亲说,他们家原来也有一条“单针”弹枪及军用匕首一把,那弹枪比一炮的火粉猎枪强多了,这些武器都为他伯爷被山贼绑架那年所置。听说,山贼因拿不到赎金,用柴火把他伯爷活活烧死在大山之中。后来,山贼再次进犯周山村打家劫舍,这次,贼王被早有准备的大爽爷从炮楼上开枪击毙,算是报了一箭之仇。此后多年,山贼不敢再对周山村有非分之想,周山也因此得以安宁,名声大振。日后,因家道中落,大爽爷把单针连同几亩薄田瘦地一起卖掉了,再后,匕首也充了公,铸剑为犁。想到此,一时,大爽的心情宽慰了许多,也并不想与一炮计较了。
“这俩着瘟,回去非阉了其不可!”陆族长无可奈何,设法把话题岔开。
说起交公粮,那是大爽和孩子们最开心的事情,大山孩子,多见树木,少见人伦。只要是外面的事物,总觉新鲜好奇,特别是那拉粮的卡车,总想它抛锚,永远搁在村里。每当听到卡车的喇叭声,那些调皮捣蛋鬼,总往陡坡里泼水,或趁司机不注意时,把车尾板锁链勾在树桩上。当装满一麻包包稻谷的卡车返回时,总在打滑,打得越久越开心,一旦卡车脱险,便失望而归,认为功夫做得不够,尽是干些天打雷轰的好事。有一回,小鬼们的勾当被队长陆弓发现,大骂“短命鬼”和“奋箕装”。陆队长很少骂人,这次用词的确也歹毒了些,但不骂出点气势来,好象不是男子汉似的,临时又找不到更适合的词语,也只好学着别人错骂了一回。不该骂吗?陆弓为自己的出言不逊而扪心自问,显得并不自信。记得蒲屯乡还归诸林镇管辖时,周山人得挑着箩筐担公粮,足有四铺路。再往前想,周山人当挑夫,为大户人家担粮到诸林墟上卖,作为回报,箩筐筐沿水平以上概刮部分为其所得,多担多得,多得必有多累。想想那艰苦的岁月,陆弓自认为并没有骂错,如果把汽车吓跑了才是罪过。周山人习惯把生活中的事例变成语言,这是事实。
有人奇怪,什么叫做奋箕装呢?原来,这跟当时周山人的丧葬习俗有关。在周山,成年人死用棺材安葬,未成年人死用草席埋葬,婴幼儿童夭折则用奋箕装着丢弃——用锄头杠着连同奋箕丢弃,随便埋在下游河滩上,埋得不够深的,有时会被野狗挖出来分尸。这也正是周山人“彼不要死仔,此不要奋箕”口头禅的来由和“弃”字的最初造形。
据大爽回忆,原来他脚下还有一个小弟,并未满周岁,得病后,喂奶吐奶,米水不进,曾请人用艾火难过,更用钱凿菜、田基黄、臭矢棍、鬼灯笼及其配方等周山人当时惯用小孩病服山草药汤灌喂过,也求医过,但都不曾见效。小弟已奄奄一息,但仍然对世间对亲人充满着无限的依恋,不时,还会发出微弱的婴鸣声。父母用认为已竭尽全力,命之所致,无可奈何,也不忍心眼看着一个坛花一现的生命,从自己的瞳孔中离去,骨肉中分离。最后,用箩筐装着放置于旁屋中,听任上天的裁判。大爽嘶声力竭,不停地哭喊着小弟的乳名,希望用发自内心肺腑之音,去驱散病魔赶走恶鬼,挽留垂危的生命,也在父母的授意下按时尝试喂水喂食。一个礼拜后,大爽的小弟并没有好转,最终,还是逃脱不了“奋箕装”的诅咒厄运。对此,大爽有切肤之痛,刻骨铭心。
旧社会,在周山,饥寒交迫,缺医少药的年代,死个人比牲畜还常见,人们在最大可能地保持逝者尊严的情况下,优先考虑的是丧葬的开销。周山当地话,看似粗俗,但其中蕴藏着远古文化的博大精深,是一座考古宝库,是一册无字天书,象是一个在历史文化地壳运动中分割开来而被遗忘的内陆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