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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蔗熟糖香
宇东方
小雪前后,糖寮便开榨。榨蔗用的是石车,由大小两个几乎一致的公母大石碌竖立在石盘上组成,俩石碌上有相互交错的木质齿轮,公车塞上,隼条下弯的横木,木的另一端架上牛轭,由牛力以公车为圆点转圈驱动。空地上,蔗捆堆积如山,由于甘蔗被台风刮过,蔗捆弯曲得象堆饺子,三榨后的蔗朴晒满糖寮坡,白皑皑的一片,象刚下过一场大雪。煮糖散发蒸汽的香味,沁人肺腑,暖人心田,令人振奋,恰如候鸟嗅到季节变化的气息,那是记忆的回归,家的呼唤。
开榨前,先要祭拜鲁班,祈祷开工大吉,糖不返沙,人物平安等心愿。那天,村里宰了头肥猪,祭过鲁班后,晚上,村民集体在糖寮坡加餐。当然,榨糖组是这里的主角,他们坐上座,坐在条板凳或独凳上,围着八仙台大喝大吃;其他村民,则或蹲或站,随便吃些汤水骨头和肥肉,或多或少,大体上都能吃着,并不多作计较。
据说,埋在坡脚下,路口处,被路人踩踏的那对石车,曾经榨死过人。传说,如果它们被坐月婆跨过,将永不得超生,这是对石车精最好的惩罚。只可惜,周山的坐月婆几乎足不出户!长者曾埋怨说,全因那年没有祭鲁班之故。狼是可怕的,饥饿也是可怕,饥饿的人也许并不亚于饿狼,为了活命,他会狡尽脑汁去获取食物,想到的全是吃,在祭祀的同时,或许也是对自己的一种犒劳,一种善意的谎言和借口。家里去年分的那埕糖,大多都早已吃光。糖的作用太多了,没有它,过不上节,也走不上亲戚,特别坐月子的媳妇,用它熬红糖姜糯米粥,吃上一月,连埕底都要分几次洗了来吃。小孩会想尽一办法去获取糖分,番芋开花时,把花儿拔了,吸花蕊里的糖液;麻娘成了,用竹竿蜘蛛网单捕捉麻娘,吃麻娘的糖囊;三黄四月,偷吃蔗种,蔗种埋于地下,吸足了水分,发生了霉变,俗话说“清明蔗霜降蛇”,吃了总闹肚子疼,不小心甚至误命,好在山上有解药……正如捕蛇者所说,蛇咬之处,数步之内必有解药。但难的是,哪种草药才是解药呢?这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的。
大爽家在汕间镇有过一门三代表亲,在海边打渔为生。那时的渔民,生活并不富裕,海鲜也并不是一个热门的词儿,很多海鲜被当作鱼肥出售,沤了用来浇入庄稼。饥肠削肚,如果缺盐少油,想吃海鲜要冒很大的风险和勇气,山里的萝卜干和蔗糖,反而是他们的至爱。大爽家萝卜干和蔗糖丰富之时,这门表亲来往得比兄弟还亲密。但当海鲜成为新贵后,大部分人争相吃海鲜时,这门表亲却好象和大爽家断绝了关系,少有往来。大爽听父亲陆弓说,表亲当年有求于他家时,曾许下海口,等他家姐出嫁或兄弟成亲之日,包办海味供应。其实,大爽家也并未把他所说当作诺言,只不过当亲戚间随便说说客套话而已,没当真。后来,陆弓三个女儿相继出嫁,表亲家连一次表示都没有,甚至不敢过来吃杯喜酒,道声祝福。陆弓一家因此伤透了心,并不为了海鲜,只因一门虽然关系疏远,但行走密切的亲戚,就这样断了。看来,人们常说“人情薄如纸”并不全假。想当年,表亲女儿来趁蒲屯墟,陆弓请她和大爽在供销社大饭店吃鸭汤粉皮的情景,大爽心里既温馨又不是滋味,那一顿,足足吃了八毛钱!在当时,那可是一笔巨款呀!这也可能是父亲陆弓一生之中,请大爽或别人所吃的,唯一的一次趁墟饭,大爽终生难忘。
糖香是杂货郎的拨浪鼓,是结集令,缺糖的孩子闻到糖香,有如蚂蚁耗子嗅到油,整天围着糖寮转。无奈,榨糖组长是陆上豹。孩子们见到他,好象耗子遇到了猫。但,周山俗话又说“狗多吃死羊”,老虎总有打盹的时候,一旦上豹不在场或不留神,孩子们就用打通的竹管偷吸桶里的蔗汁,象牛虻叮吸牛的血液一般,一边牛吞驴饮,一边不停警惕地环视四周,生怕被陆上豹逮住。蔗汁经过喉咙时,有如抽水机抽水时的软水管,时紧时松,喉结不断上下滑动,象机械的活塞。要不,膝断蔗条,在糖镬里胶糖,一幅丛林鸟兽争食的画面。偶有不幸,被上豹发现,会把偷吸者的头往蔗汁桶里按一回,让他喝个够;或把所有的糖棍都丢到坡下的灌木林里,孩子们鸟投林地争着寻找,一根也不会浪费。不过,一个蔗季下来,辛苦了整片灌木林,将会被糟蹋得差不多。
上豹家里不缺糖,除了正常的分配外,所有的糖圭归他所有,他是企镬煮糖师傅,按惯例,这是他的福利。糖圭是由搅糖棍放在棍枕木上由糖胶附着而成,形似圭,故称糖圭。不过,他吃糖也特多,平时煲糖水,和吃糖浆一样,如果别人吃了嫌黏牙。他的嗜酒也是和煮糖有关,煮糖时的泡沫渣被捞上大缸里用酒饼发酵,最后被用来烧酒,烧出来的酒,名叫“糖泡公”,那酒烈且醇,一般人喝一口要醉倒的,上豹一日三餐如喝水。不过,他从不喝水,天开下雨也从不戴帽,任凭风吹雨打,烈日曝晒,铁人一般。别人疑问,他说不要学他,学不了,祖传的,禁方,不可示人。
糖泡沫渣本来是糖寮榨蔗煮糖的废弃物,如果用来浇庄稼,又恐怕把作物醉了弯腰,对不喝酒的人来说,并不关注,也不在乎。那时,除了敬神外,村中只有陆上豹、王顺山和蓝一炮等三五个人喝酒,酒在周山村并不是抢手货,甚至是败家六的代名词。利用闲余,陆上豹等人便在青龙溪边立起垅灶熬烧酒,酒香和着经发酵酒糟的酸臭味,在冰冷的溪水旁散发成一阵阵雾气,闻了都令人醉晕。酒经汽化蒸馏冷却,从蒸笼的竹管中源源不断地往外流,被装在缸瓦埕中。
酒没有分配,只有的确要用的人,按需所取,并不多拿,剩下的便是酒鬼们所有。有一回,大爽和土财等几个小伙伴也贪趣,用竹筒装了尝试偷着喝,结果醉倒一片。家人以为是吃木莳过量或误吃了毒野菜耗子药等,胡乱用糖水生鸡蛋甚至打尖水灌喂,象抢救牲畜误吃了农药,用竹筒灌喂烟筒水和着童子溺一般。王顺山是周山村的酒鬼之一,生有五个女儿,没有儿子,后来用幺女和别人换了一个,说是为了百年后好为他送终并延续香火——周山人有些荒唐的创举不可思议,也有相互换亲的。也许,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但总体上都能满足人们的思求,使他们不至于绝望。这是他们在没有更好选择的情况下,约定俗成的习俗,并无好坏之分,退一万步来说,或许没有什么比绝望更坏的后果了。王顺山的酒风在当地众所周知,出尽了风头,逢酒必喝,每喝必醉,醉后必发酒疯,是当地每年一度“最佳酒疯奖”的不二人选。每回喝酒,未醉死之前,或打儿或骂女,要么打媳妇;再不,就是穿街过巷,打醉拳,耍醉棍,胡乱说疯话。其时,全村老少都出来看热闹,观猴戏一般。有调皮大胆的大龄男青年小伙,甚至趁此问些顺山私隐之事,如夫妻床弟亲热之事。随着闹剧表演的不断推进,村人也从最初的清醒状态逐渐跟着糊涂了起,平时很多不敢说的话和不敢做的事,都暴露无遗,因为是醉酒状态,大多村人并不介意,甚至有意犹未尽之憾。看来,醉酒也未必全是件坏事,有人幻想也能学着醉那么一回,只是没有胆量尝试,或者醉了也未必能发得起酒疯来。
每当酒醒,王顺山都很后悔,认为丢尽了家人的脸,对不起儿女和媳妇,让他们蒙了羞,没脸见人。王顺山也曾砸烂过几次酒埕,完了,又重新添置,故技重演。再后来,年纪大了,儿女成家各过各的活,媳妇也当他半生不死的人,更放任其胡作非为。相反,他却节制检点了很多,酒还是照样的喝,但,好象没有发现再醉疯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