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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队长开会
宇东方
处暑前，东边早晨，连续三天泛红云；同时，西边又三晚出现鬼头云照月。处暑过后，台风果然杀到。幸好，此次台风在邻县登陆，周山在台风登陆中心外围，风不是很大，但“一日台风雨成霖”，暴雨铺天盖地下了三天四夜，加上山上植被连年被砍伐和随意纵火焚烧——首为柴火，次为火后牧草长得好，再为驱赶野兽，都是一些胡说八道的歪理。结果，引发了山体滑坡，山洪把泥石流冲到沿河的稻田里，埋葬了不少禾苗，甘蔗和大薯等庄稼，则被吹得东倒西歪，七零八落。村民正在抗灾复产，用手脚拨除被埋禾苗的沙石，疏通渠道，或修理房舍，清除被台风刮落的残枝败叶。但，任何灾难都无法破灭周山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热情。不日，“鬼仔节”将至。
节前一日，吃过晚饭，村民用碗装上少许米水，按顺时针次序，摆在龙泉井的井围边，零晨后，人们依照排序先后使用石磨。这是人们千百年来约定俗成的纪律，从来没人敢越雷池半步，否则，听说会遭山神报应。石磨设在古榕树下，靠近井边，磨档钩用绳索悬于横卧的枝杈上，浑然天成。榕树年岁和周山村的历史一样悠久，树冠覆盖几斗种土地，垂挂在半空中的气根，千丝万缕，遮天蔽日，有的落地生根，长成了成人也无法合抱的树干。下面，溪流潺潺，鱼虾戏水，悠然自得。有一年，许则荣和陆大爽往蓉树头下倒了一桶染布水，谁知下面是个塘虱垆，结果，捉了一窝黄桔桔的塘虱，足有一箩筐，害得两家要问邻里借油盐。
就着鸭汤吃粉皮是鬼仔节的主食，新割的稻米，磨出的米浆，乳白而粘稠。经糕具成型，蒸笼煮熟，抹了土制花生油的粉皮，倒盖在竹鹩上，层层叠叠，晶莹剔透，粉香油味，令人垂涎三尺。晚上天黑时分，人们在屋舍周围，堆上花纸冥币，点上蜡烛，焚烧香火，祈祷让各路阴魂野鬼多多受下，不要侵犯本宅，保证人物平安等愿望，不可尽述。
西北水一仗一仗的下，雨水象挂面，又如晒麻，一浪接着一浪，俗称竹竿水。田里的禾苗拼命地分蘖成长，一片绿油油，羞答答的，苗叶还未来得及长直。预计，今年会有一个好收成。七月初一那天下了雨，而处暑天晴。当地农彦曰：“七月初一雨，会下七十二仗西北水；处暑不逢天下雨，老鼠笑下树，处暑打雷又下雨，老鼠跳下树；八月初一雨，龙口止；九月初三雨，没法起垄种番薯……”周山人为了生存，不但信神敬鬼，也与蛇虫鼠蚁打成一片，和大自然融为一体，或正所谓“夫天者，人之始也”。
斗转星移，光阴似箭。中秋节前的一个晚上，陆队长组织放牛倌在地唐上开会。“今晚的会议有如下几个议程：一是陆队长作重要讲话；二是放牛组代表发言；三是选牢环节……”陆逊盘并未说完，“你以为是在开公社大会呀？什么议程不议程，叫队长直接说是了！”一炮早已不耐烦，“对呀，摆什么架子！”有社员跟着起哄。陆队长平时开会简短是出了名的，有一次招集了全村男女老少到地唐上，大家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明天割禾，今晚开会，大家不准放鸡。否则，其全家归西，散会！”未等村民反应过来，陆队长就把会开完了，说是开会，倒不如说泼妇骂街，在发毒誓。
“也好，”陆队长清了清噪门，“组员们，感谢你们近一年来辛勤的付出，牛群也增多了，也还算肥美，牛奋牛溺也收拾得齐全，希望大家再接再厉，更上一层楼！下面，有请放牛组代表，讲讲心得体会。”
组员们相互推让，有说不会说话的，有说闹肚子痛的。“那么，就让新牛倌大爽说说？”陆山夫把旱烟袋往地上敲了敲烟矢，若无其事地对着大爽说。“我不会说话，又，又不会数，我不，不说。”大爽显得胆怯地回答道。“就大爽说！”大伙怂恿着。“讲就讲，”大爽看了看大家，“牛犊多了，是因为牛牯阉得少，勤配种；牛肥了，是因，因为牛肯吃草，嘿嘿……”尽是说些等于没说的废话，并傻笑了起来，逗得大家一阵欢笑。
其实，大家都知道，今天晚上最重要的是选祭牛，在当地，中秋节宁可不吃月饼，但如果吃不上牛肉，是相当于过不上节的。在当时，是禁止私宰猪牛的，特别是耕牛。后来，取消了牛祭，但选祭牛和吃牛肉的习惯却保留了下来。人们避重就轻，尽是选些老牛残牛来击，而猪一定要肥美且色纯，羊当地是没有的，人们会选用鱼或鸡来代替。人们为了祭祀或纯粹为了吃上肉——当然包括人和神，甘愿冒着身陷囹圄的风险。击牛宰猪时都选在深夜，秘密处，并派人多关把风，祭祀和分肉时也一样，取肉回家时，总是顺着隐蔽处，一切偷偷摸摸，作贼一般。后据退休执法人员解密，说在当时，村民所为只要不是为了营利，他们都会网开一面，当作没看见。一是怕得罪神灵，二也不想犯这众恶。这样隆重的祭祀，本来是远古时代帝王祀祭天地或宗庙的仪式，但五千年后，却在周山被学着延续并完整地保留了下来。
周山人，世世代代，生生不息。无论富有或贫困，无论太平或战乱，日子照样天天过，每个季节，每个节日，都会种上应季的果蔬，那怕是象征性的。中秋节，正是萝卜清香爽脆的季节，人们估算着时日，或种或养，大多情况下，为了让家人过上一个象样的节日，忙碌整月期年。一盘牛肉萝卜丝，一煲牛腩，一封月饼和一个柚子，便是中秋节最好的礼物。
千百年来，每逢中秋，穷苦窘顿的村人对着明月，不厌其烦地传说着嫦娥的故事，梦想有朝一日，她带着价值连城的丹桂叶飞临各自的家，一夜暴富。那幻想，那心情，那喜悦，令人不忍点破。幻想，有时可以让人暂时忘记饥饿和苦楚，忘记一切的不幸，从而对日后的生活不至于绝望，也就有了期盼和希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