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边城,秋天持续时间格外漫长。已是十一月下旬了,树叶只有零零星星飘落。马路两边的草坪,依旧泛着一层翠绿。冬季似乎是一个顽皮的孩童,尽顾着自己玩,却把季节更替这件事给忘了。所以,冬天的第一场雪迟迟不见落下来。
秋高气爽,阳光灿烂。如阳光一样灿烂的是人们的笑脸。建筑工地上工期顺延了,让不少紧缩的眉头顿然舒展;早市上人流如织,小商小贩数着辛苦钱,心里暖洋洋的。上了岁数的老人也挺惬意,相互搀扶着,来到洒满阳光的广场,伸伸腰、踢踢腿,在欣赏风景的同时,让自己也成为一道风景。其实,最为欢呼雀跃的还是那些帅哥靓妹,轻便时尚的秋装,引领都市新潮流,尽显潇洒,一展妖娆。
在同一片蓝天下,沐浴同一个太阳的光辉,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我时常这样猜想,一个人的心里,哪怕是照进一缕阳光,他(她)的心都会豁然敞亮。犹如窗口飞进一只蝴蝶,传播的是花的芬芳,春的气息。
此时此刻,我的心就是这种感觉。深秋的阳光照在身上,仿佛春天的温暖荡漾在心里。不由萌生诗意,感受秋风拂面,如同感受少女撩动的纱巾;瞥一眼树上的红叶,好像是一枚精美的诗笺,寄托情思、寓意哲理。
诗人的心境,澎湃的激情。感受生活,其实就是在感受阳光;生活是多彩的,阳光是灿烂的。以一个诗人的名义,我说:如阳光一样灿烂的笑容,是诗的,是画的。
这是在这个深秋所邂逅的一个小小的片段。
那天上午正好闲暇。妻子说去咨询有关儿子考研事宜,我便陪同前往。或许是坐办公室时间太长了,身心都有些疲惫,偶一置身于久违的阳光下,我就懒得动弹,不想下车了。把头靠在副驾驶座位的靠背上,摇下车窗,让阳光从挡风玻璃上照进来,间或有习习和风吹在脸上,我可以一览无余外面的景致,而别人却不会注意我的存在。车载台上正在播放一支伊犁维吾尔民歌,曲调悠扬,婉转动听,仿佛把我带到遥远的乡村,像一个农夫一样,一边蹲靠在土墙上晒着太阳,一边追忆着曾经那甜蜜的恋人。
朦朦胧胧中听到有咯咯的笑声,我睁开眼睛,直直身子,循声望了过去。不知什么时候在大楼一侧,也就是车头的前面一点,已经站着一大两小三个女人。所说的大一点的女人,看上去似乎四十出头,围着红头巾,穿着皮上衣,黑裙子黑皮靴,最醒目的是她手中的布料提兜,也是红色的,但比一般提兜大上一圈,我估计是自己手工做的。两个年龄尚小的姑娘,一个十七八岁,扎着两个小辫,一袭牛仔服,一笑就露出雪一样白洁的牙齿。而另一个姑娘也就顶多二十来岁,烫了波浪似的卷发,一脸阳光,几多娇媚。
我刚开始以为她们是维吾尔族,听到传来的说话声,才知道是哈萨克族。此时她们正在热烈地商讨着什么,尤其两个姑娘不时相互比画着、争论着,脸上一会儿紧张,一会儿轻松,然后一起朝向年长的女人,像是两只小鸟,扑棱着翅膀,唧唧喳喳叫个没完。而年长的女人不急不躁,摸摸这个姑娘的头,弹弹那个姑娘的灰,不紧不慢地说着。之后,年长的女人打开手提兜,从中取出一个湖蓝色文件夹子,抽出一张贴有彩照的表格,一遍一遍地交代着。小姑娘两眼笑成一条线,不住地点头,而大姑娘连连高声说:“知道了,知道了。”随即拿着那张表,连蹦带跳地跑进了大楼。
我就断定这是一家母女仨人。
莫非是大姑娘刚刚大学毕业,今天是她到新单位报到的日子,因为第一次跨入社会的门槛,难免激动和紧张,母亲不放心,带着妹妹来给她鼓鼓劲、壮壮胆;抑或是参加了一个志愿者计划,目的地是偏远的牧区,她要像前苏联电影中的瓦尔瓦拉一样,当一个优秀的乡村女教师,给那里的孩子送去知识和希望。我看到母亲和小女儿,在目送大姑娘走进大楼之后,两个人的表情都有些焦急,眼里流露出期盼的目光。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升得很高,天空洗过一样,湛蓝湛蓝的,无一丝云彩。大楼门前是个小广场,周围长着一排排高大的白杨树,一阵秋风吹过,树上窸窸窣窣发出声响,于是就有几片树叶随风飘落,穿橘黄色马甲的责任区保洁员,立刻拿着小扫把和簸箕前去打扫。由于地处市中心,人来人往的,身上都披着一层阳光,说说笑笑地从大门前走过。进出大楼的人也为数不少,从一辆辆汽车牌照来判别,除了本埠以外,更多来自南北疆。妻子上去没有下来,那个姑娘也没有下来。妻子不下来我倒不着急,而那个姑娘不下来,她的母亲和妹妹就不耐烦了。刚才她们已经是坐在了门外侧的石条凳上的,好像还和那个保洁员聊着家常。现在母亲却不时地看表,后来又指着大门给小女儿说了几句什么,女儿就站起身,跑向大门里边瞧了瞧,又匆匆返回母亲身边,耸耸肩,两手一摊,似乎告诉母亲没有看到姐姐的影子。
然而就在此时,那个姑娘“噔噔噔”从楼里跑了出来,一定是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她刚说了几句,妹妹就高兴得从石凳上弹了起来,又笑又跳的,母亲肯定比女儿还要高兴,甚至已经开始流泪,不然,手怎么在眼上擦来擦去的。母女仨人又是一阵交流,尤其那个小女儿近乎手舞足蹈,她又是拥抱姐姐,又是亲亲母亲的脸,仿佛幸运之神降临在自己头上,笑脸一如阳光灿烂。
很明显,那个姑娘是下来取一样东西的,而那样东西依旧是在母亲手上的提兜里。这一回是她亲自打开了提兜,仍然是那个湖蓝色的文件夹,好像是夹在其中的一份打印材料,姑娘认认真真一页页翻看,确认无误之后,向母亲和妹妹叮嘱了一下,转身就要返回大楼。然而刚走出去几步,就被母亲叫住了,母女仨人就跟排球赛场上一样,躬着腰,头对头,窃窃私语一番,随后同声叫上一声,这才了事。不过她一边往楼里走,一边不住回头和母亲妹妹说着话,也就是在这个当儿我发现,母女仨人交流时分别用了母语和汉语两种语言,母亲讲母语,两个女儿也以母语为主,同时夹有流利的汉语。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反正姑娘已如愿以偿,等待她的将是一条洒满阳光的道路。许是触景生情,我突然就想到了我的一对儿女,想到了他(她)们远在千里之外的校园生活。和眼前的这两个姐妹一样,我的儿女也正处于天真烂漫的年龄,表达思念之情,只能通过电话和短信。我倒罢了,妻子却感情脆弱,生怕孩子有个头疼脑热的,没个照应。特别是在做新疆特色小吃时,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到孩子身旁,让他(她)尽情享用。就像这个母亲,女儿的幸福才是她最大的幸福。我想我的孩子也会有今天这样的选择,但愿他(她)们也能这样:阳光灿烂,笑对人生。
妻子终于从楼上下来了,上车后她满面春风,催我快一点回家,说要和孩子赶紧通话。我说:“不着急,我还要等一个人。”妻子问是谁?我说“我不知道”,妻子就说我有病。其实我也觉得我有些反常,似乎总也看不够那母女仨人灿烂的笑容,哪怕她们和我没有一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