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家的楼房掩映在一片林荫之中,林中间或几棵白杨,清一色榆树。榆树看上去都有些年头,枝繁叶茂、葳蕤葱郁,于是就成了鸟的栖息地,叽叽喳喳,飞进飞出,极富情趣。
第一次到大哥家的新居,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站在五楼阳台上,伸手就能触到树上的榆钱。记得小时候吃不饱肚子,一到树上缀满了新绿的榆钱,我们就像灵巧的猴子,从这棵树上下来,又爬到另一棵树上。捋一把榆钱装进挎兜,再捋一把塞进嘴里,等回到家的时候,挎兜塞得鼓囊囊的,嘴也糊得脏兮兮的。
触景生情,不由得感慨往事不堪回首。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头顶上突然传来鸟的叫声。我不由抬头寻声仰望,就看到一只小鸟栖落在高高的树枝上,亮开歌喉,情不自禁地歌唱着。鸟的腹部是鹅黄色的,声音婉转悠扬,尤其是每次叫到最后,都有铃铛一样清脆的回音。
因为毕竟是在农村长大,孩提时代都有一段掏鸟窝的经历,见过的鸟自然多了。有些鸟虽说叫不上学名,但我们都给起了名字,像“大头郎”“窜树林”“包包吃”什么的,很是形象,一说都知道。
不过头上这只鸟,我还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从颜色上看有点像早先的“黄喇叭”,可听声音却又不是。我就有些纳闷,于是回到客厅向大哥求教。大哥就咧嘴一笑,说这种鸟以前他也不曾见过,说不定是谁家的宠物鸟没有看好,飞了出来。“叫不上名字的鸟多了,不一定都是别人家飞出来的。既然声音像铃铛一样,就叫‘黄铃铛’不行吗?”这时,做完礼拜的岳母从里屋出来,一边掐着“泰斯比哈”(念珠),一边开玩笑说。听岳母这么一说,我和大哥都觉得很是贴切,就笑着点头称是,便以“黄铃铛”来指代树上的小鸟。
大哥家的客厅和阳台相连,中间用玻璃隔挡分开,只要回头一望,阳台上的一切尽收眼底。时隔不久,就发现“黄铃铛”停止歌唱,由树枝飞落到阳台的台沿上。很快,就又有几只尾随而至。这才看得一清二楚,一律都是灰翅膀,黄肚子,而鸟喙和鸟爪子则是红色的。来来回回在阳台沿上跳跃着,追逐着,突然蹿过来一只鸽子,便扑棱双翅“嗖”的一声惊飞了。
这种鸽子我再熟悉不过了,除了脖子和尾巴是褐红色,其余都是一素白,人称“旦布代尔”,是家鸽中最常见的一种。鸽子在不停咕咕叫的同时,旁若无人地啄食阳台沿上的食物,等嗉子鼓成一个明显的疙瘩之后,这才跳到阳台地面,低头将喙伸进一个水盆,然后仰首伸直脖子让水流进肚子。这样反复若干次数,才算吃饱喝足,复又跃上台沿,梳理梳理羽毛,稍稍打个盹,不慌不忙地飞走了。
我这才弄明白,原来见有鸟雀光临阳台,平日工夫大嫂就有意将剩饭剩菜放在台沿上。久而久之,鸟儿们摸着了门道,捷足先登、不请自来。后来大嫂就慢慢和这些精灵有了感情,索性连饮用水都提供上了,如果哪天阳台上少了几只鸟,嘴上就念叨个没完。
后来再到大哥家,我就特别留意阳台上的变化,看是不是有新的鸟儿造访。很快,就有一只蓝白相间的小鸟撞入我的视野。长长的尾巴,长长的喙,尤其是啄一口食,尾巴就迅速点一下的样子,马上让人回想起儿时在河边嬉戏的情景。那时候我们经常在河边碰上这种鸟,就这样尾巴一点一点地顺着水边找食吃,好像蜻蜓点水似的,很少在一个地方逗留。因为喜欢水的缘故,我们就叫它“水雀”。还是和以前一样,“水雀”往返穿梭,来去匆匆。刚看着还在阳台上觅食,脸一转就已渺无踪影;你还以为它远走高飞了,一回头却又在水盆当中“扑腾扑腾”洗澡呢,滑稽得很。
进入夏季,阳台玻璃隔挡的那扇门就会敞开。有一天中午午睡的时候,隐约听得客厅一片嘈杂,而且不时伴随着鸟翅呼啦啦扇动的响声。跑到客厅一瞧,餐桌吃剩的西瓜皮上,落满了一群闹得正欢的麻雀,随着主人一声吆喝,惊慌的麻雀又呼啦啦扇动翅膀,叽叽喳喳叫着落在了树上。
最让人心动的还是那些燕子。乌黑发亮的羽毛,俊俏轻快的翅膀,状若剪刀的尾巴,因为最喜接近人类,往往将巢筑在农家的屋檐下,秋去春来,矢志不渝。如今又在大哥家的阳台上看到了燕子的身影,不是一只,而是五六只一字排开,齐刷刷相拥在那里。我猜想这可能是刚出窝的小燕子,在父母的引领下,路经此地稍事休憩而已。你听那啼叫,多么亲切,多么富有人情味:“我不吃你的谷子,我不吃你的糜子,我在你家抱一窝儿子……”。
我原以为到了冬天,大哥家的阳台会呈现一种萧瑟景象,去了才知道依旧还有不少鸟在坚守。最多的是麻雀和山雀,还有一只被大嫂唤作“霸王鸟”的黑鸟。之所以叫它“霸王鸟”,是因为这只鸟生性好斗,善吃独食。不管是同类,还是别的什么鸟,只要被它遇上,喙和爪子并用,一阵猛烈攻击,不赶出阳台不会善罢甘休。
那天我正好碰上这只“霸王鸟”。乍一瞧,好像是一只乌鸦,可没有乌鸦个大,而且叫声动听别致,远非乌鸦能比。说是“黑巴儿”鸟,尾巴又长出一截,同样关键是声音差距太大,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我就看到,这只“霸王鸟”野蛮驱逐了一群麻雀之后,长时间赖在阳台不肯离去。低头啄一阵吃的,再昂首美妙地叫上一阵,跳上跳下的,显得有些浮躁。不一会儿,一只同样的黑鸟翩然而至,“霸王鸟”一反常态,双爪并拢,甩着头“噔噔噔”蹭到黑鸟跟前,身子贴着身子,嘴对着嘴,表现出一副十足的媚态。“看到了吧,只有在女朋友来的时候,‘霸王鸟’才会变得乖巧,好像换了一个鸟似的。”看我看得出神,大嫂一语道破了天机。
后来我就发现,大哥家的阳台还真是有些与众不同。半圆形的,分两个层次,一根根竖条状的材料上下连接,好像一个大大的鸟笼子。所不同的是,别人家的鸟笼子挂在屋里,而大哥家的却挂在露天,一年四季鸟儿进出自由,让人亲近鸟儿的同时,也亲近了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