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的故事虽然是我编造的,但在东晋著名历史学家,官拜左卿的司马怜儒的《匈奴本末散佚考》中有过这么一段详细的记述:
……
汉武帝战匈奴于漠北,屡挫之。单于恐其锋芒,故率众西徙。白发黄毛夹杂哭号不绝于耳,西迁之徒,其众数十万。幼驼幼马不能行,皆弃于荒野旧地。其悲非笔墨可书。数万人歌于途,胡乐歌悲,回响山峦,不绝于耳。
“失我胭脂山,使我妇女无颜色。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繁衍。”此歌是时已为汉知。令史公(司马怜儒自称)屡赴西域,问于匈奴遗民,采其风歌。斗胆轻率,译胡人之歌文于汉赋。胡人性直,其歌切而不蓄,直抒胸怀。翻译待就,未尝不汗流浃背,惶恐万分。自觉未能及其意之万一。然不书就译文,恐此歌随时而佚。
遂记译文,贻笑大方:
吾爱伊人,如爱吾眸深之清黑。烂漫鸿鹄,翔羽之时,何其似伊人。
心恳意切,本愿常伴佳人之侧。奈何离去,唯恐众人,碎语淡旧情。
迁徙之徒,驼不堪重负瘫于路。扎营之地,转瞬之间,已成荒凉地。
两小无猜,逍遥玩乐苍野之间。伊人不再,此生之乐,应与谁人共。
君子有言,上应天地,不愧于心,便众人皆怒,何可畏?令史公采风于西陲,深闻战之弊陋。匈奴遗民,仍有传闻野史,横于部落之间。令史公以为:纵皆为野史,不可不言亦有其真。汉匈两方,战时给养皆有不足。加之北国天寒。汉兵匈人,皆扒衣袄于死者。苍夜茫茫,天似穹庐,笼盖四野。汉兵匈人遗骸并躺弃置于野,往往赤身裸露,为乌鹊之食。匈奴虽为汉之敌仇,令史公亦不得不为其哀叹。
唐人之诗,其言然也: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无定河畔,岂无匈人遗骸?埋无定河畔之匈人,于北国恐亦有佳人静候其音。闻死讯,应亦有呼天抢地之遗妇?
呜呼哀哉!咦呼呼!呜呼哀哉呼?呜呼哀哉也!
司马怜儒是我最敬重的历史学家,更令我激动的是:哈萨克人保存了他所记述的那首民歌,哈语名字叫“Bolsangxe ange humar-ay”。翻译到汉语是“请沉迷在我的歌声中吧”。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想办法找找看。
接下来的这个故事,就发生在汉匈交战之际。
在如今河北省北部,两千多年前,曾有个女孩出生在草原,她的名字叫舒立凡。舒立凡是再平凡不过的女孩子,不平凡的是她所处的时代。像所有女孩子一样,舒立凡有着挚爱的恋人。当问她:“喂,舒立凡,你的男人叫什么啊?”她会清一清嗓子,甜蜜地说道:“艾多斯。”她说的时候特别认真,就像孩子说起糖果。说到这个名字,她便已沉浸在甜蜜中。
女伴们特别爱逗她,经常问这个问题。每次她都神圣而专注地回答,这时她的朋友们就会哄笑起来。舒立凡的脸会红,她会不好意思,虽然她并不清楚朋友们在笑什么。
艾多斯是她的hurbe(伙伴),他们从小一起玩大。艾多斯从小就不是个好强的男孩,和别的男孩摔跤、打架,他总是输。艾多斯的家长总是说他:“你啊,真是太没有男人的样子了!将来能够成为雄鹰一般的男子汉吗?你要知道,我们部落的男人都是要带着骄傲的!不能愧对我们的先祖!”每次训斥,艾多斯总会很认真地聆听,并认为自己是有错的。可天性乃是这世上最难改变的东西。艾多斯只爱唱歌、跳舞,但他的舞并不优美,他唱的诗不过是捡拾前人的语句,没有创新。艾多斯就是这样的男人,我们可以称他是平庸的。
但在舒立凡眼里并非如此。别的女伴开着舒立凡的玩笑,说道:“你喜欢的那个艾多斯,他就是个窝囊废嘛!你看上他哪一点了?这样的男人有什么好的啊!”
舒立凡也不生气,只是淡淡笑着,回答到:“我和艾多斯一起长大的。我不跟他一起,谁跟他一起呢?”在描述到这段时,我心中也存有一丝疑惑:古人有着和我们一般的爱情观吗?古人会说‘我爱你’吗?”我并不是说他们没有爱情。我只是想,或许他们的爱情观简练到不需要“爱情”这个词。在哈萨克的歌曲中,“伙伴”往往比“恋人”听起来更爱情,也更动人。两千年前的匈奴女孩,和男人在一起,不是因为爱情。她们只觉得这是生下来注定的,是最自然的,自然得像日出日落。所以从舒立凡嘴中滑出“艾多斯”三个字时,才那么甜蜜。
写到这里,我又去翻阅了下史书。真是太糟糕了,厚厚的书本中只记载着汉军的得胜与败绩,记录着城池的获得、丢失和失而复得……没有人想到要记录匈奴的爱情观。所以当时汉地的百姓,只知道匈奴是他们的敌人,却很难想象匈奴女孩拥有像她们一样动人的爱情。
艾多斯生为匈奴人,却很讨厌战争。他讨厌战争的理由极为充分,那就是:如果打仗,可能会死。
艾多斯第一次随部落出征,是兔年的春天。虎年年底,匈奴部落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大雪灾,匈奴部落为了自身生存,不得不对汉人的城镇进行掠夺侵犯。艾多斯听说要袭击汉朝,便彻夜难眠。他把自己对战争的恐惧和担忧对兄长说。兄长过分而放肆地大声假笑着,笑声持久不息。他说道:“艾多斯,你这个蠢货。汉人都是羊,我们是狼。哪里有狼怕羊的道理?汉朝的大军倒还值得我们忧虑。可这次我们要打的是边防军,他们就是一群废物。你有什么可害怕的?!艾多斯,你要像个真正的匈奴男人才好。你是不是吃肉、喝马奶长大的孩子啊!?”
就算如此,艾多斯依然很担忧。他不怕死,他只怕以后再也见不到舒立凡了。出发前一天,他把舒立凡叫到敕勒河畔。艾多斯轻轻搂着舒立凡,和她并肩坐在河边。
敕勒河畔有很多芦苇。
夕阳时分,芦苇在风中轻晃。舒立凡和艾多斯心头升起了丝丝的眷恋。他们眷恋着此时此刻,也眷恋那不可言说的未来。
青春,像晃动的芦苇,轻盈美好。它们一直生长在河边,却仿佛会在转瞬间消逝。
艾多斯搂着舒立凡,温柔地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河吗?”
舒立凡回答道:“知道的,这是敕勒河。”坐在艾多斯旁边的舒立凡总是一副很乖的样子。
艾多斯长叹一声说道:“我最喜欢的一首歌就是关于敕勒河的。”
舒立凡:“我知道的。”
艾多斯:“舒立凡,我能再给你唱一遍吗?”
舒立凡缓缓点了点头。
艾多斯清了清嗓子:
敕勒川
人如其名我的爱,让我痴迷啊
皎洁面庞惹人怜,为你心伤
敕勒川的芦苇啊,摇荡在心头,心上人
陶醉在那爱河里,在你身旁
就像鸭儿浮水面,多么惬意啊
敕勒川的芦苇啊,摇荡在心头,心上人
天鹅般的身影啊,映在心间
情窦初开的岁月,怎能忘怀
敕勒川的芦苇啊,摇荡在心头,心上人
敕勒川的芦苇啊,莫要忘我,心上人
艾多斯去参加征讨汉朝的战斗了,只有那些芦苇在风中晃动,似乎在唱着那首歌:
“敕勒川的芦苇啊,摇荡在心头。不要忘了我,心上人。”
仅过了一个月,艾多斯便又回来了。这次,匈奴士兵居然创下了零伤亡的记录。大军刚到城下,长得像太监的城防官便开城投降了。匈奴从汉朝虏获了大量的战利品。艾多斯自此就不那么惧怕战争了。他没想到原来战争是这么简单的事情。汉人果然是羊,是不堪一击的。
尽管根本就没有什么战斗,艾多斯连汉军长什么样子都没看见就回来了。可对于舒立凡,艾多斯依然是她的英雄。舒立凡问艾多斯战争怎么样。艾多斯说道:“获得了很多战利品,这很好。就是占领边境城镇时,我们杀了太多无辜的汉人。”舒立凡可不在意什么无辜的汉人。只要艾多斯平平安安,一切都好。
在兔年的夏秋交接之际,汉军对匈奴人发动反攻。艾多斯为了保护草原,不得不再次披上战袍。
出征前,舒立凡和艾多斯又来到了敕勒河畔。舒立凡给了艾多斯一件礼物——新战袍。这战袍是艾多斯上次出征时,舒立凡一边流着泪水一边用心为他制作的。
艾多斯抱着舒立凡,坐在敕勒河畔。每次看见芦苇,艾多斯和舒立凡都会心安,因为芦苇永远不停地轻晃着,仿佛在诉说着:“我们所处之尘世,亦是不变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