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路突然悟到,这些天自己敢平静地在“号子”里蹲着,是因为身边有大漠,身边有战友,否则早毛了。
一
一年紧张而充实的入警培训结束了。这天上午,王路正在宿舍里整理衣服,枪械教官巴特尔在门外向王路招手,喊他去教务室接电话。王路愣了一下,谁会找自己呢?父亲?不可能。母亲?更不可能。马天牧?那简直是做梦。会是谁呢?王路跑步过去拿起话筒,对方干练地说:“我是钟成。”
这太令人想不到了。
钟成局长亲自传呼王路,他很激动。钟成问:“你现在穿什么衣服呢?”
王路回答说:“警服!”
钟成简捷地对王路说:“去找两件破旧衣服,速下山,到我这儿报到。”
他收了电话线。王路预感到点什么,但他毫无经验。
王路下山了,在他身后是神秘的昆仑山和一段鲜为人知的日子,他开始了另一种从未经历过的生活。
推开钟成的办公室,王路愣了一下,满屋子都是人,正围着一张桌子讨论着什么。满屋都是王路不认识的人,除了坐在人群中心的钟成和陈大漠。所谓“满”,那是王路的感觉。其实屋子里也就七八个人,因为钟成的办公室不大,塞的人多了,显得满;还有就是满屋都是化解不开的烟雾,空间被塞满了。王路注意到,钟成本人的嘴上并没有夹着烟蒂,他是个不抽烟的男人。钟成抬起头来看了王路一眼,略略点点头,然后对站在他身边的陈大漠说:“大漠,你们去吧。”
陈大漠夹起自己的手包,向站在门口的王路走过来。
“给莱丽打电话去吗?”头发稀少、身材矮壮的亚力坤不动声色地调侃着。
“反正我不能委托你给我老婆打电话,话一到你嘴里就得歪。”大漠绕过亚力坤的提问,同时绕过亚力坤故意伸长的腿,亚力坤紧跟了一句:“那我可就擅自入内了。”大家一阵哄笑。
钟成警觉地在陈大漠身后喊了一句:“电话就别打了,让其他人给莱丽说一声,说你到内地出差。”
王路在心里掂量钟成的态度:什么样的事,严重到不能给家里打电话呢?
陈大漠没有跟王路握手,他把王路领到门外,指了指王路手中的旧衣服,温和地说:“换上吧,没时间了。”
王路赶紧把身上的衬衫换下来,交给他。
“没有更旧点的啦?”陈大漠好像对王路找来的旧衣服不满意,他是按他所知道的那个标准来衡量旧衣服的。他把车门拉开说:“走吧。我们去看守所。”
路上,陈大漠郑重地对王路说:“钟头儿让我带你去执行一项秘密任务,他相信你一定能够胜任。”
一听到“秘密”这个词,王路立刻来劲儿了。
陈大漠边开车边介绍说:“昨天,公安边防检查站接到来自国家安全部的秘密指令,要求边检站务必仔细检查当天入境人员的物品。结果,边检人员在边境口岸检查货车时,从一个电视机包装箱里,查获了七支伯莱塔9毫米手枪。携带枪支的是两个自称是做贸易的人,他们见事不妙撒腿就跑。边防公安鸣枪追捕,当场击毙一人,抓获一人。被抓获的家伙叫吾买尔,他交待,一年前通过非正规渠道投奔了境外的暴力恐怖组织,他本人受过特殊训练,也被派遣上过战场。此次,境外恐怖组织派他给境内的一个秘密组织送武器,同时着手准备开展恐怖活动。他们的恐怖计划是什么?与谁接头?已经做了什么?口子还没撕开,吾买尔本人的情绪特别不稳,案子顶在死胡同里。咱俩的任务是卧到‘号子’里,陪吃陪住,防止吾买尔自杀,直到审讯有突破,怕吗?”
“不怕。”虽然事情来得突然,大脑有点周转不过来,但王路仍然镇定地做出保证。
陈大漠善解人意地说:“我第一次执行任务时,心里也比较紧张,经历之后,就没感觉了。”
说实话,王路真的不怕。因为他在军人的家庭中被熏陶出了胆量。
“记住,他被提审时,我们才可能放松一会儿,其余时间,眼要贼,耳朵要竖起来。”陈大漠严肃地叮嘱王路。
二
车开进看守所。那是王路第一次到这样的地方来。在看守所的大门向他打开之际,他脑海里突然闪出不久前才看过的一部公安题材影视剧,那里面常常出现犯罪嫌疑人被押入看守所的镜头。现在,王路也进来了,是以卧底的身份进来的,他喜欢这种刺激。
看守所所长是个面部没有什么特征的人,王路只记住他的嗓音压得比较低,他说:“晚间新闻之后播一会儿音乐,十点半开始洗漱,十一点半睡觉。早上八点起床,被子要叠得整整齐齐。记住,你们是犯人,就要做得像犯人一样。”
傍晚时分,陈大漠和王路被两个看守警官押着进了“号子”。在此之前,看守所长给王路找来一件更为破旧的衣服。王路的腰带没了,脚上的皮鞋换成拖鞋,一走动,脚底发出“啪啦啪啦”的声音。王路要蹲的“号子”在一条大通道的倒数第二间,他和陈大漠低头走着。“号子”里的犯人似乎很喜欢看见新来的,他们幸灾乐祸地喊着:“警官,又来新的了?放我们这儿吧?我们帮你管。”
要是平时,王路非笑出声不可,但那一刻,他笑不出来,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压力。就在他低头想心事时,背后突然传来厉声喝斥:“快点走,别磨蹭!”他本能地回过头去,看看是哪儿是谁出事了。但他身后的看守警官又冲着他喊了一句:“看什么看,说你呢!”
王路才知道原来是在吼他,一阵慌乱掠过,他心里有点发毛了。这一前一后两个看守警官并不知他们的真实身份,把他们当成真正的犯罪嫌疑人了。王路平生第一次听到这种吼声,心里真不是滋味,身体越接近“号子”,心里越压抑。
“号子”里关押着两个穿囚服的人。其中一个二十八九岁,矮胖,身体壮得像拳王泰森,深目高鼻,剃了光头,面部刮得铁青,他坐在床上,目光凶恶地盯着两个新犯人进来。另一人年龄在三十二三岁,身体瘦高,鼻子夸张地鹰勾着,他显出胆小如鼠的样子。他是这间“号子”的“号长”。
男人与男人见面,首先看自己能否打过对方。王路扫了对方一眼,暗自思忖:自己和大漠能否打过他俩呢?王路觉得能行!王路看大漠,大漠也看王路,他俩从对方的眼神里都看到一个共同的“底”。
壮得像拳王泰森的那个人沉默着,他的沉默中透着一种杀气。大漠和王路交换一下眼色,王路明白了,他就是那个境外来的联络员吾买尔。
吾买尔翻来覆去地在床上烙了一夜的‘饼子’。他反复回忆出境前的情景。那天,阿力木把他叫到住所,对他说:现在我要派你入境送武器,接头人是谁你不必问,你的任务就是把货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