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境之前,吾买尔做过各种最坏的打算,却怎么也没想到刚入境就被俘了。警察怎么会想到要拆开电视机箱呢?他没看到警察手里拿着金属探测仪啊?难道情报泄露了?或者是阿力木故意暗害自己?可又觉得不像啊。反正,自己已经落入警察手中,看来是别想活着出去了。他直后悔不该如实交待自己的身份。说实话,刚被抓住时,他被警方的阵势吓坏了,警察问什么他本能地就说什么。直到警察把他转移到这座城市,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嘴巴惹祸了,可是要收回已经不可能。
第二天,吾买尔被警方带去审讯。王路和陈大漠想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但怎么都睡不着,这是高度紧张的结果。
半天之后,吾买尔回来了,他扫了王路一眼,刚注意到王路的存在似的。他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王路回答:“兵团农场的。”
“哪个农场的?”他试探地问。
“奎屯。”
“汉族吗?”
“你看不出来吗?”王路戗了他一句。
“你干了什么坏事?”他歪着头问王路。
“钱。”王路简单地回答。
“抢劫嘛?”
“不,我把公家的钱拿走了。”
“噢,农场的口袋嘛,空了;你的口袋嘛,满满的。但是嘛,现在又空了。”
他指指王路的衣兜,王路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陈大漠眼皮都不抬一下,故作高深。
当晚,四个人并排躺在光板床上。王路在最外侧,陈大漠与吾买尔靠得最近,“号长”睡在最里边。王路为大漠捏了一把汗。
第三天被审讯回来,吾买尔脸上又呈现出颓败之相。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很沉重。他似乎也想说点什么,但王路和陈大漠故意不想理他,他们是在跟他熬意志,看谁先崩溃。但他们不希望他有自杀的念头,那样的话,王路和大漠就惨了。为了防止他自杀或其他什么意外,他们已经三天没合眼。睡眠神经一经打乱,胃口也大减。但一连三天王路不得不大口大口地嚼吃这种难以下咽的饭,否则他会饿死。一连三天,他们与世隔绝,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在这巴掌大的地方蹲着,王路觉得自己的某根神经快麻木了。
事情突然起了变化。第三天夜里,陈大漠突然喊肚子疼,而且疼得直在床上打滚,闹得其他人都无法入睡。天亮之后,看守所的医生来到“号子”里,给他诊断了一下,脸色变了:“赶紧抬走,拖下去要出人命的。”大漠被抬了出去。临出门前,陈大漠拉了下王路的手说:“我去看病。”王路点点头,他以为陈大漠很快会回来,直到天黑后他也没回来,王路这才意识到他的病情可能很严重。
格局因为陈大漠的撤出,突然变成一比二。王路心里紧张起来。力量悬殊是一个原因,如果吾买尔仍不开口,仍不说出他入境的计划,王路就得在这里耗下去。就怕吾买尔没崩溃王路自己先崩溃了。毕竟他是头一次独立执行任务,他给自己打气:坚持住,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就当陈大漠还在身边,他在暗中给自己力量。王路突然悟到,这些天自己敢平静地在“号子”里蹲着,是因为身边有陈大漠,身边有战友,否则早毛了。
陈大漠被抬出去时,吾买尔正在接受审讯,所以,当他回来,发现少了一个人时,便问王路:“那个人呢?”
王路说:“被医生带走了。”
“肚子的事情吗?回不回来了?”
“他可能不回来了吧,我听说他很有钱,可能给看守警察一点钱,就能到医院里治病。”王路故意乱说。
与前三天相比,吾买尔的精神头就像快耗干的电池,一节不如一节,一会儿不如一会儿了。
王路不知外面的同志们是怎么工作的,第四天的夜里,吾买尔的态度有了很大变化。三个人在床上平躺下来之后,他主动问“号长”:“睡了吗?”
“号长”惊吓地坐了起来:“你问我吗?”他一直躲着吾买尔。
吾买尔以为王路听不懂维吾尔语,他小声地对“号长”说:“公安每天都审讯我,我看他们知道的事不少,他们是不会放过我的。这次我要完了,有些人,也要被抓了,对不对?”
“号长”态度暧昧地回答:“无论谁被抓走,都是真主的安排,他们命该如此。”
“可是,我的老婆,怎么办?我的娃娃,怎么办?也要被抓走?她们应该好好地活着,你说对不对?”
王路听出,吾买尔动摇了,他陷入了极度的矛盾中。他把素不相识的“号长”当成了倾诉对象,他想为自己的背叛找个合理的借口。王路猜测,自己的“号子”生涯可能到此结束了。
三
果然,在王路被关进“号子”里的第八天,“号子”实际上已经成了关王路一个人的地方,“号长”被转移到其他牢舍,吾买尔终于交待了接头的时间和地点。
这天上午,一个看守警官“咣当”一声打开门,大声对王路喊道:“十三号,出来。”
王路机械地跟在看守警官身后,跌跌撞撞地走着,他努力穿过这长长的、黑暗的走廊,越往外走,眼前越光明。那一刻,王路感到了光明对一个人的可贵。
经过了这么一场特殊的人生经历,王路觉得自己突然变得平静了,人还是过去那个人,但心里面却塞满了很多沉甸甸的东西。
一辆墨绿色的三菱车停在看守所外面。当看守所的大门在王路身后关闭时,三菱车的喇叭响了一下,接着有一只手从车窗里伸出来,向他挥了挥。他走近一看,陈大漠戴着墨镜坐在驾驶员的位置,是他向王路招手。王路拉开车门坐进去。
就在王路拉开车门的瞬间,他看见了微笑着坐在车后座的钟成。局长亲自来接自己,王路的心里一阵感动。
“遭罪了吧?小伙子,表现得不错,比我想象的好得多。”钟成表扬王路。
王路也觉得自己还行,就点点头说:“还行吧,坚持下来了。”
“初次跟境外派来的恐怖分子面对面,怕过没有?”钟成问。
王路轻蔑地说:“我脑子里根本没有他是境外来人这个念头,那时,我觉得他跟我一样,就是个男人。而且,在最后一天,我看见他流泪了,是他害怕了,而不是我。因为我知道我的背后有你们,他的背后却没什么力量。”
钟成说:“你说得好,正因为他们是孤立的,所以,多少年来,他们根本就搞不成什么事,不过是瞎胡闹罢了。”
“我想证实一下,是不是吾买尔交待了?他现在在哪儿?”王路特别关心这个结果。
钟成说:“交待了。后天下午三点半,南疆清真寺门前的电线杆底下接头。”
王路急切地说:“我也想参加。”
钟成制止说:“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休养两天后,正式到反恐一队报到。”
王路诚恳地要求着:“我还是想参加这次行动。”
钟成考虑了一下,对戴着墨镜的陈大漠说:“好吧,给他安排一下。”
听到自己被允许参加这次战斗,王路精神一振。
路上,钟成对王路说:“大漠幸亏送医院及时,否则胃就得穿个窟隆。”
他又拍了一下陈大漠的肩膀说:“你也真不是时候,害得我师弟一个人苦守洞房。”
陈大漠忙向王路道歉,说:“撤退决不是我的本意。”
王路惊喜地问钟成:“这么说,你是我师兄?”
陈大漠插话:“钟头儿是七九级法律系的,是你们新疆大学的骄傲,你不知道吗?十五年前,南疆的阿图什派出所遭恐怖分子袭击,当时钟头是副所长,他一个人与八名恐怖分子对射,被公安部授予二级英模呢。”
“嗨,原来那个英雄就是钟局长啊!”
校长曾经在新生入校大会上讲过这段光荣历史,可惜时间一长,王路已经淡忘了。
王路顿时很激动,想对钟成表达点什么,但什么也说不出来。跟他一比,自己简直太渺小了,刚才,因为做了几天卧底,就想沾沾自喜,看看钟成,那才是英雄呢!
陈大漠把汽车发动着,问钟成:“钟头儿,咱们现在去哪儿?”
“喝酒。”钟成干脆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