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又安醒过来了。
她已经醒过来好几次了。每一次都是茫茫然的醒过来又马上茫茫然的睡过去,就好像置身在最不可思议的梦境,搞不清今夕何夕。如今她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又好像什么都不在她的眼里。
她的脑袋是空的。
“哦,你醒过来了。”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洋人突然冒了出来。他有着褐色的齐肩长发,像羊毛一样打着小卷,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高兴。
“真是幸运的女孩。”他自顾自的拿着一个听诊器在她的胸口探来探去,然后又掰开了她的眼皮,强迫她张大了嘴巴,“来,跟我做……啊……”
他很快就松开了手,拿起放在旁边的笔记本写了几笔:“嗯,看样子,你很快就可以出院了,被上帝眷顾的女孩。你怎么会在深夜待在甲板上?凛冽的寒风可不会因为你的美丽而对温柔,恶劣的天气会把你带离这个世界。这么早就投入上帝的怀抱,我想你的亲人一定会为此痛哭不已。”
“啊?”章又安发出了一个无意义的单音,下意识的表达着心中的疑惑。她看着这个自说自话的中年男人,心里头迷模模糊糊的想着:阿光什么时候换了她的医生?杜先生医术高明,又给她看了几十年的病,如何能就这样换了?!
她脑子一清,马上就想要支棱起身子和阿光说道说道。只是这身子软绵绵的,竟然是一丝力都用不上。
章又安勉强转动脑袋,环顾左右却没有看到一个熟悉的人。阿光呢?薇薇安呢?这个狭小的房间是哪?这个医生是谁?
她在哪?!!
章右安一下子就急了。她身上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如今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精力,竟然一个挺身半坐起来抓住了那医生的衣摆:“阿光呢?我的孩子……我的薇薇安……”
她的声音沙哑难听,就像在喉咙里含了一把沙子,其中焦急惶恐就像是黑暗里的潮水,汹涌澎湃让人一听便知。
“要不是亚历山大那混小子打断了我和女王大人的梦中约会,让我牺牲了美妙的……嗯?”洋医生的絮叨被打断,他皱了皱眉头,然后马上又舒展开来露出了一个微笑。
他放柔的声音,细声细语的对章又安说道:“别急……别急……他们会平安无事的……来,告诉我,昨天晚上,你的孩子也和你在一起?他们多大了?薇薇安?那一定是一个和你一样漂亮的女孩儿。”
章又安张了张嘴想要回答,从她口中传出的声音却一连串的咳嗽声。她咳得撕心裂肺,就像要把身体里的心肝脾肺肾都给咳出来才舒服。
“别着急,慢慢说……他们一定很安全,这艘船的安保是可以保证的。船上的绅士和淑女也很乐意帮助可爱的孩子们。别担心……”
洋医生不停的宽慰她,又倒了一杯温水用棉签蘸着喂到了她的嘴里:“亚历山大是一个细心的人,但是他只发现了你……也许你的孩子已经被人送回了你的船舱。别着急,越急情形就会越糟糕……冷静,冷静,冷静……”
“我……”章又安的手又重新抓住了洋医生的白大褂,她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又觉得没有什么好说的。猛烈的咳嗽和洋医生的话让她恢复了一些理智,也注意到了不对的地方。
那高鼻深目的洋医生身上的白大褂并不是她认知当中的白大褂,它的样式奇怪,布料也不像日常所见……倒像是几十年前流行的旧款。这个病房里的装饰虽然简单,但是不管是桌子还是病床,就连她现在盖着的被子都透在陌生中透着一股子的熟悉。
现在就连医院都开始复古了?
而且他刚才说什么呢?她在船上?
船上而不是床上?
“我……”
“哐当”
章又安刚刚吐出一个字,她的话就被人粗暴的打断了。
结实的舱门被人一脚踢开,重重的撞到了墙壁上,发出了一声沉重的申吟。
“哐当”
它大声的哀嚎着,洋医生大叫了一声,愤怒的骂了几句脏话,就要上前和人理论。一个穿着长衫的华夏青年笑着拦住了洋医生,只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洋医生就走出门外,把地方留给了他们三个人。
三个人。
章又安直愣愣的看着那张既陌生又熟悉的脸,忽然从心头涌上了一股奇怪的感觉:原来……他年轻的时候是长成这样的?过了那么多年,原来她都已经快要忘记他的长相了。
“章又安!我原本以为你和母亲说的一样,是一个守规矩懂事的,倒是没有想到你这样的不安分!枉费我和幼常为你担心了一个晚上,你却舒舒服服的和一个洋人谈天说地……可真是出息了啊你!”
章又安只呆呆的看着的他,那些谩骂全部入耳。
“大先生?”她叫了他一声。
“别叫我!也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苏逸厌恶的背过了身子,微微侧着脑袋说道,“你这样的女人……这样的女人……”
……怎么配做我苏逸的妻子。章又安默默的把后半句话补了上去。
“苏兄且先坐坐,喝杯茶歇息歇息。”那把洋医生劝走的长衫男子走了过来,把苏逸按到了一个摆放在病床边上的椅子上。他的打扮是时下榕城最为流行的,一头齐肩短发被分成了两半,规规矩矩的垂在耳朵两侧。也不知道他在上面抹了多少摩丝,只见那头发紧紧的贴着头皮,油光滑亮的像电灯泡一样发着光。
“我和嫂夫人虽然是初见,但是早就听闻嫂夫人大名。嫂夫人贤淑懂礼,进退有据,最是惹人喜欢不过了。苏兄何必因心中一时之气,口出恶言惹嫂夫人伤心?”
苏逸哼了一声:“道听途说不如眼见为实。幼常你看看她,又哪里是你口中说的模样?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只是如今你我都要去加斯拉格求学,又志同道合颇有缘分。相交贵在一个‘诚’字,我如何能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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