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成六年七月初六。
整座建安城都沉浸在莫名的喜悦之中。
红色绸缎搭成的幔帐自薛府门口起,一直通往许府,中间不曾间断,一眼望去,似两条张扬的赤龙,横踞于大路两侧,很是气势磅礴。街道两旁也是张灯结彩,一片喜气,一些看热闹的,天没亮就在那里等候了,再加上后来陆陆续续又来了不少,街上可谓人头攒动,比肩继踵,熙熙攘攘。高家派来管事的,看到这么些人,生怕到时候出了乱子,赶忙派人回府禀告管家,于是管家又差遣了十几个精装的家丁前来维持秩序。
众人自日出起,一直等到正午,忽听得人群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来了,来了!新娘子来了!”大家伙也不辨真假,就一股脑的朝前挤,高府里的家丁见了,赶紧举起手里的家伙朝人群叫嚷,可那些人见了,反而更来劲了,几乎是奋不顾身的往前冲去,两边互不相让,几乎要打起来。突然,人们同时停止了动作,一个个张大了嘴巴,眼睛却望向同一个方向。
只见一个头戴金冠,身披彩绸的少年骑着一匹枣红色骏马自远处缓缓走来,身后带起一片鼓乐之声,由远及近,愈来愈响。
身着统一服饰的侍女们手捧花篮,脚踏乐声,边走边朝天空撒着花瓣金箔,造出一阵绚烂花雨。
接着一顶由十六个轿夫抬着的大轿,迎着花雨摇晃而来。这顶花轿甚是不寻常,鎏金的顶盖正中镶嵌着一颗硕大的东海明珠,顶盖四角皆做成飞檐样式,且各缀一只玛瑙雕刻而成的铃铛,随着轿身摆动,发出清脆声响,预示吉祥如意。轿身四围皆由金丝楠木雕刻而成,外头另罩一层织金锦缎制成的帘子,帘子上密密麻麻,交错层叠的缀满了珍珠宝石,璎珞流苏,其中一些掉落在地,引得众人一片哄抢。
再往后就是挑着陪嫁彩礼的家仆了,一行人,见头不见尾,浩浩荡荡就往许府去。人们瞧见这样奢华的阵仗,虽然瞧不见那轿子里新娘的模样,但心里就已经觉得她定是仙女一般的人物了。
姜府。
一双粗糙黝黑的大手将一张尚未干透的封条一下贴在一扇暗红色朱漆大门之上,然后叹了口气道:“总算忙完了。”
另一个年轻一点的声音接道:“是啊。大哥,这会子去,不知还赶不赶得上去看一眼那迎亲的队伍。”
“肯定是赶不上了。也不瞧瞧现在什么时辰。今个算我两倒霉,碰上这样苦差事,便宜一分没捞着,还累得半死。早知道这样,打死我也不来了。”
“这姜大人也真是的,挺大一官,家里竟穷成这样,抄出来的的家当还不够头儿塞牙缝的,哪里能轮到我们。”
“可不是吗。不过我看那姜府里的小姐长的倒是挺标致的。”
“对对对,有个词怎么说来着,什么月什么花?”
“瞧你那个文化,那是闭月羞花。”
“总之就是这个意思。你说改明儿,如果能弄到我房里头去,那就……嘿嘿嘿。”
“傻笑什么,她可是犯人啊,你的脑袋还想不想要了。我的意思是把她偷偷卖到窑子里去,到时候定能大赚一笔。”
“可这会她都到监狱里去了,我们还怎么卖啊?”
“这个我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
“监狱里的张牢头是我的旧相识,待我跟他说说,等卖了银子,分他几成,他没有不依的。”
“这主意好。可是咱要真把她卖了,上头万一追究起来,可怎么办?”
“那监狱可不是一般监狱,人都叫做‘黑牢’的,里头暗无天日,简直比地狱还要糟糕,每天不死几个人,那都不正常。所以少个几个人,也没人会去追究的。换句话说,再说咱把她卖了,一定程度上也是帮她脱离苦海不是?说不定她还得谢咱呢?”
“大哥,还是你有本事。此事若成,等我得了银子一定请你喝酒。”
“那是必须的。走走走,我们现在就去买些酒肉,等会我就去张捕头家,把这事同他讲讲。”
“好,哥哥,我同你一起去。”
“走。”
黑牢
一股腐败的味道在闷热的牢房里肆意蔓延,死亡的气息时刻笼罩着这里,恐惧无处不在。
一只肥硕的耗子瞪着血红的双眼,一口一口啃咬着一个女囚的肉体,她一动不动,似乎是死了,似乎却还活着。地面上杂乱的茅草下是暗褐色的一片,那是女囚们的经血和排泄物,腥臭无比。
嘉禾与茗烟相依偎着,蜷缩在一角,满眼惊恐地望着这一切。她们得时刻保持警觉,以免成为老鼠们的口中餐。嘉禾两眼紧盯着牢门,生怕错过任何一点动静,在上一次的食物争抢大潮中,她们两一无所获,所以饿了整整一天,因此她们再也不能错过今天的这次机会。
忽的,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女囚们个个竖起耳朵,同时严阵以待。两个狱官提着饭菜走来,其中一个自腰间掏出一把钥匙,女囚们抓住时机,一哄而上。
狱官见了,一把将门推开,大喝了一声,一脚将冲在最前面的女囚踢开,那女囚挨了这一脚,却不顾得疼,爬起来,继续去抢地上的馒头。
嘉禾与茗烟虽拼尽全力,却也比不过那些女囚凶狠,眼看又要一无所获了,多亏茗烟眼尖,发现了落在角落里的半块馒头。众人都围在门边争抢,谁也没有发现这还有半块馒头,茗烟不动声色地走过去,迅速捡起馒头,藏到怀里。等嘉禾垂头丧气地回来,茗烟将她悄悄拉到一边,从怀里掏出那半块馒头,嘉禾见了,眼睛一亮。
茗烟道:“小姐,你快吃了,小心叫她们瞧见,抢了去。”
嘉禾感动地望着茗烟,并不动手。
茗烟心里知道,对嘉禾说:“小姐,我不饿,你先吃吧。”
嘉禾心酸道:“你别骗我了,你怎么可能不饿。”
“小姐,如果你不吃,我也不吃。”
嘉禾看她态度坚决,只得接过馒头,犹豫了半晌,将馒头掰做两半,将其中一半递于茗烟道:“你的心意我都知道,如今只剩我们相依为命,更要互相扶持。”
茗烟接过,含泪吃了。
嘉禾并不落泪,努力将那小块馒头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