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那天夜里,黑牢那边,一个狱卒领着一个妇人出现在牢门外。
那个妇人穿着一袭华丽的暗红色斗篷,整个身躯都隐没在宽大的斗篷里,看不出胖瘦。只有一张脸与少量头发露在外面。她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在黑夜里发着莹莹亮光,应该是用了不少上好的桐花油。脸上扑了厚厚一层香粉,闻那气味,也不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只是此时天气有些热,她脸上的粉褪去了不少,****不及之处,露出了原有的肤色,斑斑驳驳,一如黄土上的残雪,令她的美貌大打折扣。
妇人朝狱卒低语几句,同时将一小块明晃晃的东西递到狱卒手里。狱卒悄悄接过,进去与值班的另一个狱卒商量了一会,就领着那妇人进到黑牢内。
女囚们站成一排,惊恐的看着来人,她们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妇人走到她们面前,像选牲口似的查看着。她命令一个女囚伸出手臂,又撩起另一个女囚的裤子,去看那女囚的小腿。
女囚们皆是战战兢兢,任她摆布。她来到茗烟的面前,查看了一番,面露满意的神色。姜嘉禾看她这样,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她不知道这对茗烟来说是好运还是灾祸,她忍不住扭头看那妇人的一举一动。那人还在查看着茗烟,她命令茗烟伸出双手,茗烟照做,妇人摸了摸茗烟的双手,摇了摇头。姜嘉禾紧张地几乎叫出声来,她连忙拿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第十二章
那妇人自黑牢里买下姜嘉禾后,让她换好衣服,然后把她连夜送往城外。
城外,已有一辆马车在候着了。
姜嘉禾一言不发地跟在妇人后面,上了马车,发现车上还有另外几人,都是女子,年龄与她相仿,但从衣着可以看出,她们的身份地位有细微差别。女子们都睡熟了,这样响动,也没将她们吵醒。
妇人上了车,也是倒头便睡,样子看上去十分疲惫。
车夫见二人上车,便扬起马鞭,朝南驶去。
姜嘉禾坐在车内,满腹心事,不知此去,是福是祸。眼前最好的结局便是卖身为奴,最坏也不过卖入娼门,这两种结局在某种程度上都是沦为他人之物,她想自己将会永远地失去自由了,心中不免悲戚。
父亲与弟弟生死未卜,茗烟还留在黑牢之内,不知前路如何。有一刻,她脑海中曾涌起过这样的念头,趁现在大家对她疏于看管,她索性跳下马车,一逃了之。可转念一想,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她心中凄楚,脸上却不见泪水,只觉眼皮发沉,渐渐睡去。
“管顺,我们到哪了?”
朦胧中,嘉禾听到有人在问车夫,听声音应该是来自那妇人。
“还早呢,才刚出汉阳地界,到平清最少还要两日,我看呐,等会儿,我们只好在郊外过夜了。”车夫管顺回答。
车里又没了声响,只能听见车轮碾过砂石的声音,一下一下,好像碾在她的心上。
“这水你要喝吗?”是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
“嘘,没看到她还在睡吗,别把她吵醒了。”
嘉禾还是被吵醒了,她睁开眼,眼前是一只皮质的水囊,水囊里的水随着车子摇摆,一晃一晃,刺激着嘉禾焦渴的神经。嘉禾来不及道谢,手本能得一把抓过水囊,仰头不停地喝着。
“你慢点喝,可别呛着啊。”刚刚递给嘉禾水囊的那个女子关切地说道。那女子穿一身桃红色的襦裙,上面绣了一些花草,样式有些艳俗,此刻在嘉禾眼里,却觉得她十分可爱,她的大圆脸与小小的微微有些三角的眼睛,看起来竟然让人觉得亲切。
“这可是我的水,你别一口气喝完了,好歹给其他人剩点。”说话的是一个穿鹅黄长裙的,长脸,五官有些男孩子气,说话带点口音。
“葛蔓,看你那小气样,新来的,你只管喝,喝完了,我赔她就是了。”
“韩琴,我也就开个玩笑而已,你那么认真做什么。”
原来红裙女子叫韩琴,黄裙女子叫葛蔓。
嘉禾停下动作,将水囊盖好,交还给韩琴,道了一声谢。
“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总不能一直叫你新来的吧。”韩琴接过水囊,问嘉禾道。
“我叫嘉禾。”
“那你姓什么?”葛蔓问道。
“我姓……”
“她就姓贾”,妇人打断她们的谈话,“你们能安静一会吗?”
三人住了嘴。
可没过不久,葛蔓又不安分起来。她偷偷挪到嘉禾身边,掩着嘴,压低声音对嘉禾耳语道:“原来你叫贾禾啊,以后我就叫你小禾好了。”
嘉禾轻轻嗯了一声。
葛蔓冲韩琴挤了挤眼睛,又挪回原来的位置去了。
葛蔓离开后,嘉禾费力地抬起手,掀起窗帷一角。夕阳的的光亮,仍让他觉得有些刺目,她眯起眼睛,望向窗外。
庞大峥嵘的建安皇城早已不见了踪影,家中的朱漆剥落的木门,弟弟送的花束,父亲总是晚归的身影,这一切都再见了,还有那个人。想起那个人,她仿佛能隐隐的看见,眼前这片旷野上,那个清冷的背影正带着笑意在在斜阳的余辉中渐行渐远。
晚风“嗖嗖”,灌入嘉禾的衣领,使她觉得通身冰凉刺骨。晚风凛凛,有如刀锋,剜在嘉禾的心头,血流如注……。她开始猛烈地咳嗽,浑身上下剧烈地颤抖着。
“贾姑娘,进来吧,前路漫漫,莫冻了身体。”妇人道。
嘉禾默默地放下窗帷,收起脸上的凄然,将双手抱紧,蜷缩在车厢一角。
“贾姑娘”,从今往后世间便无姜嘉禾,可谁又在乎呢?
马车在郊外的一处客栈停下,妇人让车上的女子下车。
嘉禾发现原来同行的共有四辆马车,前面三辆坐的都是年轻女子,且每辆车里都有一个与自己车里的妇人打扮相似的女人,最后一辆车里坐的则是几个青壮年男子。
此处虽在郊外,客栈里还算干净整洁,同车的四个年轻女子与妇人被分到了同一间房。
除了之前在车内认识的葛蔓,韩琴之外,剩下的两个女子,一个叫夏岚,一个叫钱雨霞。夏岚五短身材,圆面庞,两道眉毛修的很细,画了一张樱桃小口,衣着五人里最为光鲜。钱雨霞,鹅蛋脸,瘦长身材,一双眼睛,似乎刚刚哭过,有些微红,更觉得她的样子低眉婉转,楚楚可人。
虽然在车上已经睡了一天,但看上去大家还是很疲惫,上了厢房,草草洗漱,复又都睡下了。
嘉禾满是心事,总也睡不着,又恐自己翻来覆去,扰了他人清梦,只有装作熟睡,眼睛却不曾阖上。
今夜,这间厢房里醒着的恐怕不止她一人。
半夜里,借着月光,嘉禾看见对面床铺上下来一个人,她记得睡在那里的是钱雨霞,钱雨霞蹑手蹑脚,动作悄无声息,她小心翼翼地从桌子上拿起一个包裹,背在肩上,慢慢拉开门闩,悄悄一闪身,逃了出去。
嘉禾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但她什么也没有做。
第二天一早,妇人发现钱雨霞跑了,赶紧通知了那几个青壮男子,男子分头去找,却一无所获。
逃吧,逃离这一切。
虽然嘉禾对这位叫做钱雨霞姑娘,除了名字外,便一无所知,但在她身上,寄托着她的一点奢望,或者说是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