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便是小年,如料想的一样,有些时日未见的齐王果然来了。而那莫名其妙的量身定制“真相”也终于有了着落。齐王说,那是叶璃澜求他应允的,说是之前被嫉妒蒙了心,才做了伤害妹妹的事儿,希望能尽绵薄之力以求将功折罪。美人儿几乎是匍匐在地上,泪眼婆娑的忏悔着,毕竟是曾经的枕边人,伺候在身边多年了,而齐王又是重情重义之人,一时心软便同意了。
对此,齐王尴尬的解释说,“寡人当时只是觉得,同样都是女人,大概会更了解些。况且多做一些,就多一份合你心意的胜算……”说话间,齐王的眼神飘忽不定,似乎很没底气,隐约着躲闪些什么。
事后心诺嘀咕了些什么,我不想多心,也只是呵呵一笑了之了,至于哪些衣服,反正也是不穿的,就当全不合心意,或扔一边或打赏下去便是。
过了小年,除夕就真的来了。这一年到头里最热闹的节日莫过于此,宫里喜庆的色彩愈来愈重,就连我这偏僻且长久隐于后宫的谧苑也渐渐有了年味儿。心诺和书萱乐此不疲的剪贴着红艳的窗花,将屋子里里外外装点了一番,素静清冷的小苑顿时喜庆起来。书萱至从上次来了就没再回去了,算是留下来陪我,沈君目说,宫里形形色色什么样的人都有,出了谧苑,就再没那么单纯了。又对我说,你有时毛毛躁躁,不愿费心,思虑不全,书萱心细谨慎,又对内宫了如指掌,留下帮衬着些也好。虽然我一脸不服气,凭什么我就是“毛毛躁躁”、“思虑不全”?但是书萱文静典雅,很是讨喜,留下自然是好,我也就不跟他多计较了。
除夕那天清晨,我破天荒地的起了个早,趁着心诺和书萱忙活儿,偷偷溜出了门,很轻,没有打扰到任何人,一路亦没有人发觉。
待我回来,果然,心诺和书萱已经守在了大门口了,焦急的等着,时不时来回张望。宫里宫女侍女是不允许随意到处行走的,更何况跃墙乱蹿,如我所想,心诺和书萱一合计,为了不多惹一出或被人暗算,只能等在门外。
我什么也没说,直进走向屋子,路过前院的小桌凳,抬头望见院外那棵比屋檐还高出许多的大榕树,深深的叹了口气,光秃秃的树枝白茫茫一片,沉甸甸的压着,曾几何时,满树绿光,生机无限。
“心诺,你还记得,咱们是什么时候来的?。”我没有回头,依旧看着那棵树。
“我来的时候已经入秋了,小主应该是在夏至的时候来的吧。”似乎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心诺小心的回答,生怕说错了什么。
“是啊,都过了两个季节了。”我渐渐移开了目光,愣愣的看着正院的大门,缓缓的走。
今天早上我并非鬼使神差的溜出了门,其实,昨夜突发奇想,想看看除夕宴的清晨宫里的人都在做些什么。两个季节前的那个熙熙攘攘的清晨还未从眼前完全消散,记忆中那些忙忙碌碌、来回奔走、手忙脚乱的身影仿佛还在昨天,今早却又似乎重演了一番,只不过,规格大了,人换了罢了。我曾经反复思虑却不得解,而今似乎明白又似乎更茫然了。
“小姐,小姐……”书萱清雅的呼唤将我从思絮中拉回。
“啊?”我瞪着眼睛微张着嘴,愣愣的望着她,一副不知所以然的模样,“什么?”
“小姐!”书萱微微叹息,没好气的说,“我都问了好几遍了,您就跟入定了似的。”
我尴尬的笑了笑,才发现我已经木偶似的换好了衣履。
“小姐,咱们今天梳什么发髻?”书萱还是笑着耐心温柔的又问了一遍。
我哪里还有心思想这些,只是随意的说说,“随便吧。”想想又觉得不妥,补充道,“说起来宫里的规矩你比我还懂些,全都按规矩来吧。”
“是。”小人儿还是那么软软的,行为举止让人有种说不出的舒服。铜镜前,纤细白皙的手指灵巧的随着象牙白梳子缓缓滑落,轻轻盈盈的,捋过一泻如瀑的青丝,宛如精灵跳跃,而发髻正一缕一缕成型着……我已经很久没这么端详过自己了。
“小姐,你的秀发真好,乌黑闪亮又润滑,还十分的细腻。”书萱啧啧不已。
我嫣然一笑,“在萦山的时候,云姑姑时常为我们集好花露润洗的淘米水,配上何首乌一起用,在这里没那么多讲究,只是用一些何首乌和着心诺用一般山泉润洗的淘米水,这里的花儿朵儿没有萦山鲜甜多露,偶尔才能集上些花露,全都用来做别的了。”
书萱感慨道,原来这么讲究呀,“以前都只是在书里略读过,从来没有细细想过,今儿见了果真是好啊。但也不知,或许是小姐天生丽质的缘故呢?美人儿的秀发想来天生就是好的。”
“你就别拿我打趣儿了,你也不赖啊。”我撇过头去看看她,的的确确,真真的美人儿,让我不尤的感慨,沈君目可真会挑人儿,连个丫鬟也如此标致靓丽,而且还饱读诗书、气质高雅,不过又想想,贴身丫鬟嘛……何况沈君目长得不错,又是这么大派头的少爷出身,自然要些体面。
书萱很自然的将我的脑袋扶正,望着镜子轻轻叹到,“我原以为跟着公子见过了大江南北各种形形色色的美人儿,那日见到小姐,才发觉我竟是井底之蛙,小姐素颜常衣都那么清丽脱俗,那才是真真儿的美人儿。”
我望着镜子里人儿浅浅一笑,哪有那么夸张呀。
“真的,书萱怎敢骗小姐呢。”书萱很认真的说,“都说楚女最美,小姐大概是楚女中最美最美的呢。”
“你呀!都比抹了蜜还甜。”我笑着起身看向她,说话间书萱已为我梳好最后一缕头发,”提到楚国“最美的人”,我自豪的说,“要说楚国最最美的人莫过于我师姐了。
书萱摇摇头,一本正经的说道,“我跟公子在楚国见过楚王王妃,王妃之姿,自然倾国,艳色绝世,但书萱以为,小姐的美是丽质天成,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那般。”
我“噗哧”一声笑了,“你就会哄我开心,我师姐又岂是我等小辈所能媲美的?我从小就想啊,我要是能有我师姐十分之一的美貌就知足了。”提到师姐,我的心里依旧是暖暖的,虽然远隔天涯,却也磨灭不了我们相濡以沫的曾经。
说话间,心诺捧来了首饰盒与胭脂盒,说道是小主懒,平日都不用这些,一袭常衣,一支簪子就打发了,更别说淡妆浓抹了,所以我素日的妆奁是没有胭脂水粉、金银首饰的。
之后,两人又将我压在铜镜前,七手八脚的帮我装扮,当最后星点的嫣红在唇边渐渐散开,画龙点睛般的,即使是非浓妆,整个人也明艳妩媚了几分。
心诺忍不住啧啧道,“平日里小主都素颜素衣的,美则美矣,今个儿一见,实为惊艳呢。”
我莞尔一笑,今个儿的人都是怎么了,个个儿比吃了蜜还甜。
书萱抱着长镜子过来,我对着微微转了转,浅黄色的衣裳端庄而又不失清丽,妩媚而不至妖艳,纹缕花样皆是精致新颖,袖口衣摆处暗绸金线双滚边,半遮半掩的将一身清秀展现的淋漓尽致。
书萱得意的说道,“小姐,我们没骗你吧?真真儿的鱼见为之沉,雁瞧为之落呀。”
我嘻嘻笑道,“我可真是喜欢了,以后日日缠着你们梳妆打扮。”
心诺忙接道,“可不能怪我平日里懒得为小主梳妆,是小主你自个儿懒,这样多好看呐,小主你以后可得勤快点儿。”
“以后要是小姐不肯梳妆,心诺姐姐就把她押来给我,我定把你们小主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书萱打趣儿道。
“那小主您可就没得机会再犯懒了,有书萱妹妹管着您,我可少操不少心啊。”心诺调侃的道。
我嗔怪道,“到是你们管起我来了,不怕我罚你们板子了?”
“那小姐可要心疼了。”书萱笑眯眯的说。
“可不是嘛,没个贴心儿的,找谁来伺候小主呢。”心诺戏谑道。
“嘿嘿,你们可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啦!”
自然这一切都是玩笑话,好久没有这么畅快的笑过了,而这体面的装扮已然不记得是上一回又是几时。只知道,从刚入齐到现在,这竟也是头一回。从开始的厌恶到后来的厌倦,再到现在,很多东西都在变化,猛然发现,似乎不在蔫蔫不振,似乎开始接受现实,接纳一切了。或许,像沈君目说的,“既来之,则安之”才是生存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