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祠。
第二进屋外面,守卫是个生面孔,孔武有力。见有人来,立刻竖起长刀,挡在门前,礼貌而冷淡地将余叛和金蝉子拦下。
余叛略有些诧异:“拦我干嘛?莫非不认得我?我是余叛,学堂先生。我找大祭司有事!”
守卫歉意地笑了笑,态度虽温和有礼,但却丝毫没有放行的意思:“宗祠里摆放着一个村子所有亡者的灵位,是一个村子最重要的地方。先辈的安眠,不容打搅。所以,没有收到大祭司的命令,我不能让您过去。抱歉!”
什么?
余叛愈发纳闷了。
虽说宗祠在村人心中的地位很高,有着非同一般的象征意义。没有重大事情,村人一般不会轻易来这。但这并没有明文规定,村人多是自觉遵守而已。如果真有大事发生,谁都可进去。比如上次罗老九儿子失踪,就是如此。
再者说,余叛在七里涧中地位很高,远不是罗老九之流能比。且过去也常被大祭司亲自请来议事,从没听说过这种规定,更没被人拦下来过。这种事,简直闻所未闻!
守卫虎着脸,卡着门,一副秉公办事、铁面无私的模样。
余叛满心不爽。但对方毕竟是忠于本职,也不好跟他计较,只道:“那麻烦你进去帮我通告一声,就说余叛求见大祭司,有事相商。”
守卫摇摇头,不愿通融:“余先生,我认识你,也知道大祭司很尊重你。不过不好意思,我接到的命令是,不论是谁,只要没有得到大祭司的允许,都不能进入里面。”
余叛抬起头,看了看黑沉沉的房顶,轻声道:“我记得,以前是没有这个规矩的吧?”
“这规矩,前几天才立起来。”守卫声音一如之前般冷淡,“如果想找大祭司,需提前预约。又或者,你可以把想找大祭司相谈的事情说出来,我会帮你转告。如果他老人家听了之后,愿意见你,我再去通知你……”
余叛沉默下来。但身边的金蝉子却笑嘻嘻地开口道:“呵,好大的架子呀!恐怕皇帝老儿,也不过如此了吧?”
听到有人对大祭司口出不敬,守卫立刻怒目而视,盯着金蝉子的脸,冷冰冰地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对大祭司品头论足?我数三声,立刻给我滚出去!”
“一!”
余叛皱了皱眉,拉了拉金蝉子的手,小声道:“我不是让你不要说话吗?”
金蝉子吐吐舌头,耸了耸肩,低下头不吭声了。
“二!”
余叛看着守卫,拱了拱手,聊作抱歉之意,笑笑道:“小孩子不懂事,你别介意。我保证,没有下一次。”
守卫哼了一声,总算没有喊出“三”,算是卖了余叛一个面子。恶狠狠地瞪了金蝉子一眼,悻悻道:“这七里涧,大祭司年邵德高,不是谁都能非议的!如果不是看余先生你的面子,我今儿个,非得教训教训这小子不可!”
金蝉子翻了翻白眼。如果真动起手来,还不知道谁教训谁呢!
余叛给了金蝉子一个眼色,示意他别冲动。想了想,道:“这样吧,守卫大哥。麻烦你帮我转告一下大祭司,就说我……”
话未说完,内堂传来大祭司苍老的声音:“外面说话的,可是余先生?”
余叛赶紧回道:“是我,余叛。”
“我年纪大了,腿脚不便,没法出迎。大虎,快帮我把人请进来。”
这个名为“大虎”的守卫得到大祭司吩咐,立刻让开道路,满面笑容,弯下身子,恭敬地道:“余先生,大祭司有请。”
余叛笑道:“谢了。”
“前倨后恭,一副奴相!”金蝉子嘀咕。声音很小,但恰巧能让人听到。守卫脸气得通红,却发作不得,只好假装没有听见。
余叛摇摇头,无可奈何。这家伙,本来看着还文文静静,却总是不让人省心。领着金蝉子,大踏步地走进宗祠最里间,敲了敲门。
“门没关,进来吧。”
余叛推门而入。屋内虽然燃着许多蜡烛,但因为烟雾厚重的原因,光线还是很差。透过袅袅青烟,他望见大祭司正垂首闭目,安坐在一个暗黄色的蒲团上。
听到门口传来的脚步声,大祭司睁开眼,挣扎着要站起来,轻声问道:“是余先生吗?”
“是我!”余叛赶紧走过去,小心地将这个接近八十的老人扶起来,让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凑近了看,他才发现大祭司的眼睛红通通的,满布血丝,甚是吓人。
大祭司也察觉到余叛惊讶的目光,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摇头道:“是不是很恐怖?不照镜子,我也猜到了。唉,我年纪大了,睡眠不好,总是失眠。说出来不怕你笑话,老头子我都好几天没睡好觉了。”
余叛道:“要不,等下我回去后,开几副安眠养神的方子,托人给您送过来?”
“也行。你这孩子,有心啦。”大祭司看看余叛,笑道,“对了,你平常不是挺不喜欢这个地方的吗,老嫌气闷。让人请你来议事,你总是能推就推,能躲就躲。怎么今儿个这么有空,专门来这看望我这糟老头子?”
说到这,白色的长长眉毛一扬,似乎才看到余叛身边的金蝉子,问道,“这孩子是?”
余叛回道:“这孩子是个孤儿,北郡那边的人。一场大火,家人全都死了。四处流浪,不知怎么地,就流落到我们七里涧了。我见他可怜,又还算伶俐,就收他为学生了。”
“家人都死了?可怜的娃。”大祭司笑眯眯地道,“叫啥名啊?多大了?”
余叛笑道:“姓唐,名三藏。今天才十二。大祭司,我想请您帮他,把户碟上到咱们七里涧。”
金蝉子扁扁嘴。我是金蝉子,才不要叫什么唐三藏咧。正想开口反驳,望到余叛警示的目光,立刻想起之前自己的承诺。只好重重地叹气,懊恼地闭嘴。
“上户碟啊?这有啥难的?”大祭司道,“小事一桩。回头我吩咐秦平一声就行了。”
秦平就是七里涧的族长。按照大周律令,一乡之地,只有族长才能领着族中子弟上户碟。而且,所有族长都是登记在册,有名有姓的。前一任族长因故销名后,他的下一任才能顶替这个位置。
在七里涧,大祭司虽然声望、权力,都比族长要大,但做这种官面上的事情,还是要秦平本人出马才行。
“还有啥事吗?”
余叛停了停,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我不想当村里的教书先生了。昨天,我已经跟那帮学生说过了,不再去教他们念书。”
大祭司沉默了一会儿,笑道:“怎么,是不是那帮小崽子,又做了什么恶作剧,把你气着了?放心,我会让他们家的大人们,好好管教自己孩子。以后,尽量少给你惹祸就是!至于这教书先生的位置嘛,还要麻烦你先担着。”
说到这,大祭司语重心长地叹道:“毕竟,整个七里涧,就你一个有文化的人。教书这种事情,其他人就是想做也做不来。余先生,这件事情,非你不行啊!”
余叛深吸一口气:“大祭司,不好意思,我要让您失望了。我已经下了决心,不再担任他们的先生了。这跟其他人无关,是我自己的决定。如果七里涧真的需要一个教书先生,您可以从外面请人来教。”
被余叛当面拒绝,大祭司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怔了半晌,又看看金蝉子,沉声道:“那些孩子,都是咱七里涧的自己人,你不愿意教他们。这唐三藏,只是个无家可归、流浪到此地的孤儿,你却把他收为入室弟子。”
“余先生,这样做,你觉得合适吗?”
面对大祭司的诘问,余叛无言以对。好半天,他才低低了说了声:“对不起,大祭司。”
大祭司等着余叛改变主意。但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意想之中的开口。
“罢了罢了,”大祭司叹道,“反正那帮猢狲,也不怎么喜欢读书。你呢,不喜欢教他们,也是正常。一拍两散,皆大欢喜。看来,瞎操心的,只有我这个老头子而已。”
“还有什么事吗?”
余叛小声道:“我想进村中的狩猎队,麻烦大祭司帮我说句话。”
大祭司摇摇头:“狩猎队有狩猎队的规矩。只有靠自己的实力,堂堂正正地通过考核,才会被他们承认。要不然,就算我发了话,你勉强被塞进去了,也可能随时会被刷下来。”
“考核?那没问题。”余叛点点头,“我只是需要一个机会。只要他们不故意刁难,我想,凭我现在的身体能力,要成为其中一员,应该不难。”
大祭司有些惊奇。余叛的身子骨一直很差,这他是知道的。而且,他还知道最根本的那个原因。
想了想,大祭司试探道:“可是你的身体……”
余叛早就想好了说辞,道:“前些日子,我从一本古书中找到一个温养身子的秘方。本来还不太信,但试着用了用,却发现效果不是一般的好。您看,这才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以前我的那些老毛病,就全都好了。”
余叛说得一本正经,煞有其事。
大祭司“哦”了一声,连连点头,一副深信不疑的样子。然而心中,却是嗤之以鼻。
什么古方,全是狗屁!
这段时间,天气极冷,大雪封山。想要采药,必须去十里之外的老林子里才行。他让人时时盯着余叛,根本就没有发现这段时间,余叛有去过那种地方。
但这种事情,自然是不能说破。既然余叛自己都说,想凭自己的实力进狩猎队。那就让他去试试好了。到时候,只要暗中吩咐一声,那考核的难度自然直线上升。余叛肯定碰得一鼻子灰。说不定,那个时候,余叛就又会想要回来教书了。
大祭司咳嗽两声:“还有其他事吗?”
余叛笑道:“没了,就这三件。”正要告辞离去,鼻子嗅了嗅,有些犹豫地道,“对了,大祭司,您有没有闻到,这附近,似乎有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大祭司脸色一变,但马上恢复如常:“是么?我怎么没闻到呢!”
余叛笑了笑:“或许是我闻错了?那我先走了,大祭司。这三件事,就都拜托您了。”
大祭司点点头,叫住余叛:“先等等。余先生,你不是说等下打算帮老头子开一副安眠养神的方子么?既然这样,那要不要先看看症状?”
“我觉得,我眼睛很干,很涩,很不舒服,麻烦你帮我看看。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