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我才前往季淑阁。待我缓缓踏入门槛时,依然可以从众人紧绷的气氛中感受到事态的严重性。一夫多妻制自古横亘,妾室入门便是给正室一记闪亮的耳光,何况是不听话爱争宠的妾室,更是给人添堵。如今这邹姨娘的惨况,也可知这多年来所积的膈应有多深。
见着人群中央的邹姨娘被捆着跪在地上,只着一件中衣的她垂着头披着散发,身上血迹斑驳,看着奄奄一息。身姿羸弱的莺时跪在一旁,哭得好不可怜。
与人私通之罪,在本朝律法中虽罪不至死,然而却关乎于名声。最好的处理办法便是偷偷处死,好销声匿迹。而叶氏如此大张旗鼓,大概是想让邹氏在屈辱之下再被折磨致死,而她也能独善其身,一举两得。人证物证皆在,一个姨娘只得百口莫辩。如今她已经坐实了罪名,怕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分析了半晌,权衡了好坏利弊,只得叹了口气,硬着头皮上了。
“这冬日里雪还未退尽呢,娘在这雪地里站着也不怕着凉。”
见着我从人群中走出来,在场的各院各家的表情都迥然有异。叶氏的神色也是轻轻一变,便了无痕迹地挂上笑容。
“天寒地冻的,珠儿怎么不拿个手炉就来了。快来娘这,娘给你暖暖。”叶氏的热络与刺骨的寒意成了鲜明的对比,不到几步我便到了她的面前。
我状似无意地环绕周围一圈,看到了跪在中央的母女二人,好奇地问:“姨娘这是怎么了?爹爹不在的这几日,姨娘可是犯了什么事?”
听到我提了爹爹的名字,叶氏果然眉头一紧,却也不正面回答,只道:“只是小事,怎么就让你在大冷天的赶了过来。是不是哪家丫鬟又在你院前碎嘴了?”
叶氏话语一出,各院姨娘与丫鬟们都瑟瑟地低下了头,生怕被指认出来。
我莞尔一笑,更靠近了她些。于外人看来,我几乎是到了她怀里。而越靠近她,她身上的桂花香越重,浓厚到带了些微的刺鼻感。搓了搓不舒服的鼻尖,我在她跟前用最小的声量说:“娘,您身上的桂花香真浓厚。只不过爹爹虽爱桂花,却更好清雅。任何事情做过了只会招惹不悦,这香味亦是如此。”
只见她眼里闪过一丝思虑,想是在那些许时间里重新梳理了头绪。待众人看我俩窃窃私语正感到奇怪时,我只提高了声量,“平日里珠儿便有在夜里散步的习惯,正巧路过季淑阁,想来看看四妹妹,不料却撞见此景。虽不知邹姨娘犯了何事,妹妹年幼,还请娘亲先让妹妹回屋里暖暖吧?”
叶氏望了我一眼,只得顺着我的意思说道:“稚子无辜,邹姨娘虽犯了事,但与莺时无关。且让她先回屋歇着。至于邹姨娘,她与外男做出如此令人不齿之事,我便替老爷做主将她打发出府。今日发生之事,任何人不许多加议论,以免有损老爷名声,知道了吗?”
抿着嘴,她倒是聪明,驱逐出府,在如此寒冬腊月怕是过不了一晚就得埋尸雪中,日后再无考证。爹爹对妾向来不薄,却也不可能因一个妾室与她伤了和气。只要这莺时尚在府里,她既无伤害子嗣,也悄然无声地解决了爹爹头上的那点绿,双全之法倒还挺吃得开。
现在最好的解决办法也怕是如此了。见到事情已然解决,我也无再留之意。与叶氏假模假样地道了个别,便朝自己的槐院走去。
“今后这季淑阁只剩下一个孤女,倒也怪可怜的。”半梅只有在遇到与我相关的事上才会心狠,如今撇开了我的切身利益,她身上的母性与善意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我只叹了一口气,“她要是不像她娘般争锋争宠,时常在众人面前卖卖可怜,倒也是一条出路。只是她这娘……。”就凶多吉少了,也不知这****之名是真是假。思忖着,来府里三年了,虽无争宠之意,但一旦灾祸来了,也不能让自己手无缚鸡之力。
想完,我交代她:“半梅,你让宏叔交代下边儿投点银子给人,最好给她寻个定所,在爹爹回来之前,一定让她活着。”刚说完,又添了一句,“大半夜的出门多添件衣服,小心路滑。”
半梅给了我一记安心的眼神,待我回到院里,她便匆匆忙忙地找人去了。
因不喜外人,所有事我都是让半梅亲力亲为。前些年她体格尚好,而近来不知是因为过多操劳还是怎的,竟偶尔在晨间听见她微微的咳嗽声。想到这些便让我心头有愧,看来是时候找几个办事皮实的人来替半梅分担重任了。
转念又想,若是在从前的潞州家里,哪有如此糟心事。只得叹息:娘,你可知清风流水是比不上高宅大院,却是我生活自在能知喜乐的地方。如今我投奔了你心心念念的郎君,虽有了安身之所,却是让我困如笼中鸟,日日不得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