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天地间一切事物宛若止于一刻时,远处练马的男子们应声而来,围着我们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多是看热闹的态度。此时璃支也匆忙赶到了我身边。
“你这傻子,你刚刚有多危险你知道吗?”
我睁眼望向她焦急失措的双眸,扯着脸皮勉强笑了一笑。
“无事,还是人命重要。”
随即我拉着她的手勉强撑起了身子,想要借力站起来。
“我道是谁有这么大胆子,原来是沈阁老家的千金。”
正当我努力支撑着身子想要站好时,面前便出现了一名陌生男子。我抬眼一瞧,只见他将双手背于身后,面带嘲讥,一看便是来者不善。他正不可一世地望着狼狈的我,就像是望着一只可笑可怜的幼鸟。我又挣扎了几下,便颤颤悠悠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污泥,搀着璃支的手便想逃开这一场莫名的闹剧。
可稍许又听见他故意提高音量大声说了一句,“这龙驵马可是圣上赏给我三哥的,此前已有身孕。如今你将它杀了,走之前不用给个说法吗?”
已有身孕?我的心里突然一顿。怪不得玥阳只踢了她肚子一脚,她便性情大变,状似癫狂,原是已有身孕。可是,为何如此金贵的一匹马在有孕之时竟无人照料,就这么被玥阳牵了出来?想到这里,我只得微微转头看了璃支一眼,只见她慌忙避开了我的眼神,我的眉头便皱得更深了。
我轻轻松开了搀着璃支的手,她见我如此,只着急地说:“我……。”
止住她按捺不住的言语,我握住她的手腕,道:“别说了,不怪你。”
说罢我便低下了头来,想起刚刚我为了救人性命而杀了一位母亲与还未出世的幼马,我的心竟微微疼痛起来。
“那马就是畜生,为了救我,我姐姐杀了它有何不可?”
不远处突然传来玥阳的高声回应,我收紧了自己握住的拳。她这般似是为我伸张正义,只有我知这是雪上加霜。经过此次,怕是东都将传遍沈府长女不仅跋扈,而且残暴的“美名”。
我极少自辩,如今面对咄咄逼人的审讯者,与推波助澜的始作俑者,我却不得不辩。我只抬头,悠悠地问:“敢问这位公子,此马可是一匹好马?”
他睨了我一眼,仿若我问了一句极可笑的废话,“圣上赐的龙马,岂有不良之礼?”
我又问:“那我只得再问公子,何谓良马?”
他轻笑一声,“自然是一云骕骦,蹄间三寻。”
听他如此回答,我便走近了他,直直看着他那满是讥讽的眼睛,道:“娘子认为,公子所言过于肤浅。自古以来,骕骦不在少数,可真正闻名古今,载有史册的却鲜少,这是为何?且瞧那吕温侯的赤兔马,项王的乌骓马,此等骏马之所以为世人所称道,是因为它们终身侍主,忠贯日月,且不敢存半丝害人之心。而你三哥的马,在情急之下,竟要害人性命。它本末倒置,以己为先,可还称得上好马?”
他被我说得有些愣神,却依旧嘴硬,“即便如此,它也是有孕在身,你一个小娘子竟如此心狠,刺了它不说,还杀了它。”
我望了一眼远处躺着的白马,心有不忍,却仍旧咬牙对峙,“我不知它生前有孕,不知者无罪。再说,它的主人一字未提,你倒着急上脑,你安的什么心?”
他见我如此猖狂,只怒喊一声:“放肆!”
璃支这才出声,“悌表哥,此马是我让那位娘子骑的,错也在我,你就别怪珠儿了。”
我咬着牙甩开众人,一路奔回营帐。回到帐内,如英见我如此模样,早就吓得面容失色,见我只是坐于床边,沉默不语,她也就不敢多问,只得赶忙取来干净衣物与药酒与我。
她将我的衣物除去,见我身上多处有瘀伤,尤以腰间的创伤为重,她的眉间霎时布满愁云。她边在我腰间施药,我边隐隐啜泣起来。如英见了,只放下手中药物,轻轻拥着我,让我的泪水染湿她的衣裳。
只待片刻,我便擦干了眼泪。只想到,此刻众人想是已经散尽了,若是再去得晚些,龙驵也要被人拖走了。想罢,我便匆忙赶去马场。
待我匆匆赶到马场时,那里果然空无一人,远远只能见到龙驵依旧躺在原来的位置,一动不动。我鼻头一酸,正想走近时,却发现偶有人影窜动。我急忙跑近它,就见到一个人蹲在马的另一侧,轻抚着它的肚子。梅世虞?他怎么会在这儿?
我正不明所以,就见到龙驵的肚皮像是起了层波浪,有了些动静。我不可思议地望向他,难道是?
面对我惊诧的眼神,他只斜睨了我一眼,我赶忙绕到他身边,问:“我,我能做什么?”
他没有回答,只抽出自己的佩刀,小心翼翼地将肚皮的一侧划开,接着用双手用力一撕,那龙驵的肚皮就敞开了一道明显的口子。而里头,有一个弱小的生命正微微挣扎着,仿若一场求救。我已是按捺不住,就要伸手将它捞出来,却被他一手按住。
“拿条布来。”说罢他便伸进了双手,用力地,一点点将浑身湿皱的小马拖了出来。而虽瞠目结舌的我,也已回过神来,赶忙扯着自己的裙边,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将裙子撕下了大片。而后我慌乱地把衣布递到他的面前,他便一把割断了小马的脐带,将马放在了我的衣布里。我颤抖着接过来,就感受到布包那头传来的生命的热量,我鼻子又是一酸,强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谢,嗝,谢谢你。”我已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嗝四起。
他见我哭个不停,想是烦了,拎着包着小马的布包就走。我急急地跟上他,生怕小马有任何闪失。
只见他将马扔给了马厩的一名小厮,交代了一句:“从龙驵肚子里剖出来的,好生照顾。”见小厮吃惊地点头,他也没有再多做解释,便疾行而去。
我急急忙忙地跟在他的身后,喊了一句:“喂!你给小马起个名字吧!”
见他一意孤行地离开,我只得又一次望着他的背影无可奈何。瘪了瘪嘴,我又回到了马厩。
“执生,给它起名叫执生。它这么出生定是不比其他的小马般康健,你定要好生看管,悉心照顾,有何困难便多去寻刚刚那个人。对了,别忘了告诉他这马儿的名字。”
见小厮频频点头,我就又仔细回头瞧了那小马几眼,在心里对龙驵隐隐致歉。只望它能健康成长,成为一匹如它娘亲那般健硕勇猛的马,一生敞亮,驰骋于这广阔的天地间。
我的心仍有郁结,却因此好了许多。待我再次缓缓回到营帐时,远远便见到等在帐前的李成珏。
“今日我不在马场,怎么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他朝我迎面走来,我低着头说:“对不起,我杀了你的马。”
李成珏握着我的双肩,弯下腰来,道:“你呢,你还好吗?”
我抬起盈盈的双眼,回答他:“我还好,可是它死了,它肚子里还有一只小马,我不知道……。”
他打断我的话,“你没事就行。不过是一匹马,死了就死了。”
“可是我……。”
“你也是够狠绝的,据说龙驵的马身都要被你凿出一个洞来。”
见他戏谑的眼神,我竟没有了倾诉之意。松开了他的手,我勉强笑了笑。
“珏哥哥,我累了。”
他抚了抚我的脸,想要抱我,我心底稍有惊慌,隐隐躲开了,便直往营帐里去。他就在后头低低笑着,当做我是娇羞之举,却不知我的手心早已汗湿。
今日之事,若是珏哥哥在场,又会如何做呢?是会护我周全,亦或是斥责我一顿?他会如何做我并不可知,可也许再也没有人能从一匹马的肚子里生生取出一条崭新的生命,好让我聊有安慰。